她就这么盯着那面镜子,仿佛试图从镜子里,盯出往昔曾落于其中的,那些坦率的吟喘与爱语。
2067年的初夏,无疑,是臣服于太阳的。
太阳,终日高悬着,带给人视野里的晕眩、皮肤上的黏腻、口中的干渴和衣服里的暑气。祝逸在午后的太阳下撑着阳伞,躲进树荫里走路,边走着,边借着伞面的遮挡,轻轻以指尖把胸前的裙布拽开一点空隙,以免前胸的汗液把红裙前襟好看的暗纹浸深了。
这么想着,祝逸又松了指尖,也许一点汗渍,变深色的一朵玫瑰纹,会有别样的风情呢?她立刻为自己这想法羞红了脸,把伞面压得更低了一些。
路面上走着这么一位24岁的漂亮女人,却用晴伞完全遮住了面孔,路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奇怪,也许会觉得合情合理——那伞看起来确实很重,因为伞把上还挂着一方摇摇摆摆的蛋糕。
祝逸把伞把上的蛋糕取下来,收了伞,按捺住胸口蓬勃的心跳,登楼,敲门。
盒里,覆盆子千层蛋糕是她给应昭的惊喜;面前,响起的门铃后是她未来的男友——未来男友,源自祝逸的自信和在两人关系中的主动权。自课堂上初见至今,几月里,应昭的好奇越过了距离,好感突破了内敛,那么今天,差不多也到了捅破窗户纸的时候。
比起等待,祝逸从来都选择主动进攻,所以今天,不在任何节日里,这么个普通的、两人都有空的周日,她就买了蛋糕来寻应昭。
这也是第一次,她来拜访他的住处。
好奇越过距离,好感突破内敛,这些,祝逸都把握得很准,但她没有完全猜中,今天还将是欲望漫过克制的日子。这反而成了应昭给她的惊喜。
门打开,应昭一看见她,没什么明显变化的表情。这点祝逸预料到了,他呀,是不会让别人轻易看出他的心绪的,但她瞥一眼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就知道了他的惊讶和喜悦,自己当先开心地笑起来了。
应昭穿一身纯黑色家居服,上身是类似衬衣的制式,v形领,最上面一颗纽扣没扣,隐隐露出锁骨和一点胸膛。
感谢夏天,感谢夏天好热。
祝逸在心里偷乐,虽然,这种款式的睡衣,多少还是有些严肃,但严肃放错场合,也会变成一种性感。
比如现在,她多看了两眼,就感到那锁骨有些微微发红了,她移开视线,一抬眼,又瞧见他喉结一动:“进来吧。”
真是!怎么看都好让人动心。
应昭接过蛋糕,道了谢,放在小客厅的餐桌上,也没问送蛋糕的由头。显然应昭是紧张的,而祝逸的紧张不少于他,所以没察觉。两人都有些言行失措。
祝逸好奇地打量应昭的宿舍,不大,收拾得很整洁——太整洁了,以致没什么生活气息。家居电器大多都是黑白和原木色的,没有植物,没有挂画摆饰,整个房间冷冷清清,他穿着一身黑衣,也冷冷清清的,所幸现在有些脸红,才不会显出完全寂寥的样子。
她这一身新买的红裙,在这房间里格外突兀和鲜明。
一身红裙正落在应昭眼里,祝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红色似乎把他的眼尾也染红了。
“抱歉,没提前准备,要喝点什么?”
“随便什么,有冰的吗?”
“好。”
祝逸在白色沙发椅上坐下。等应昭把可乐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她才觉得这房间里多了点可爱的生气。
喜欢甜食,可爱;寡言少语、神情平淡的应昭老师,喜欢甜食,加倍可爱。
应昭洗过可乐罐顶部,又帮她拉开了易拉罐瓶盖,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递来一罐饮料,细心又贴心,太过可爱。
祝逸喝一口可乐,解了暑气,十分舒服,但紧张感尚未褪去,她不断用手指缓缓捋着落在身前的长发,努力想话题。
以往,他们的话题都是从各自研究内容出发的。
初见时,听见孩子们的吵嚷,祝逸就猜出了他是来旁听的老师,只是他和她专业关系不大,还赶在快下课前进来旁听,实在有趣;再说,都已经点人家发言了,也不好撤销,只能在学生们的笑闹里尽量维持秩序。
那天下了课,应昭在门外等着她,要了联系方式。
后来发现两人同在一个研究院工作,他便常常找她,了解她的研究内容。祝逸听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研究方向,确实很感兴趣,甚至可能,补了自己以前的论文和小讲座。
她才工作不久,成果不多。而这位长自己叁岁、网络安全领域的青年学者,对她的微小成果,也没有一点轻视和低看。
这样一个清俊、器度不凡的人,以那双相较他同龄人也过分深邃的眼睛,日复一日专注地望向自己,任谁能不动心呢?而他对女性权益和性学的探究、他在谈话间隙的沉默,又如何能不勾起她的好奇心?
好奇心一动,祝逸就知道,自己爱上他了。
一旦爱上他,更仔细地观察他,她就在他专注的眼睛里,瞧见了他偶尔的失神和克制的凝望。
两情相悦,何必浪费更多试探的时间。
祝逸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什么叫死亡。早早知道死亡意味的人,也往往珍惜时间可贵。
她想快一点到他身边去。
到了,却果然还是忍不住紧张。
祝逸再喝两口可乐,想着,总不能上来就表白吧,先要想办法聊起来。于是便一下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我能参观参观吗?”
“嗯,好。”应昭好像被她猛然站起的动作吓了一跳般,难得略高声地答了一句。
然而祝逸也没有大起胆子来往其他房间探头,只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没几步,就又走到了门口。
我真笨,总不能送个蛋糕就逃跑吧?
落在应昭眼里,仍如往日那样优雅而狡黠的祝逸,此时心里其实主意全无。
还好,她忽然瞥到了门口的全身镜。
“咦?进来时都没留意,你这儿还有一面镜子呀。”
“嗯,穿正装、整领结,方便。”
“是诶!正好借你的镜子看一看,天真热,走一路,有没有弄皱裙子呢?”这么自问自答着,她便得了空隙,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状态如何,顺便深呼吸一下,放松心情,好为等下要说的话鼓足勇气。
“下午最热,晚点再走吧。”
这挽留的话,难道他看出我刚刚准备逃走了吗?祝逸从镜子里望见应昭向自己走近。
祝逸从镜子里望着,应昭正停在自己身后。红色的裙影完全落在黑色丝衣的轮廓里,像火焰投奔了夜的怀抱。
她忽然有了胆子,也可能是过度紧张让她彻底昏了头,她轻轻向后仰倒——
应昭果然立刻上前接住了她。
她顺势靠在应昭怀里,不起身,应昭也一动不动。两人在镜子里对视。
午后的阳光炽烈地涌进室内,被窗框划成一格一格,如金色的光纱般一块块整齐地落在地上、桌上,也落在他们身上。
镜子里,他们的脸为这样一方光纱一并笼罩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祝逸感到自己像穿了中式喜服的新娘,却戴了块西式的头纱,而应昭钻进了这头纱里,下一刻也许就要亲吻她。
金色的光线经由反射在二人眼中流转,这气氛实在暧昧。
应昭的耳尖红了。
鬼使神差般,祝逸抬起右手,像右后方够去,一路磨蹭着应昭的衣襟、侧颈,以指尖抚上他的右耳。
祝逸不错眼地望着镜中,男人的皮肤顺着她一路抚摸渐渐染上绯色。
她感到爱欲如这绯色,如一层绯色的黏膜般,渐渐将她完全覆盖。
她向右微微侧头,就听见他胸膛里动情的激烈的心跳。
“你也爱我,对吧?”
爱意和期待就这样脱口而出。
祝逸望着镜中男人仍在克制的神色,耐心等待着回答,忽然被迫转移了视线,跌进一双光芒旺盛的眼里。
应昭用一个忘情的吻回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