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回来了。
俩人黏糊得也太专注,都没注意院门口这一串脚步声,也是碰哪踢哪的动静大。瞿嘉猛一抬头捂住自己,下半身连带椅子往后一撤。椅子又弄翻一把。
周遥把嘴里西瓜汤喷出来,滋了一桌,手迅速撤回,“腾”得站起。
瞿连娣一路进屋还在低头翻东西,方才“哐”就绊到自家门槛上了,熟门熟路都不会走了。一抬头:“哦。”
“呦……遥遥来啦?”瞿连娣也意外。
“你俩怎么黑着灯,大半夜黑灯瞎火的?”瞿连娣皱眉。
“阿姨我们就吃个瓜,不开灯凉快还省电么,我马上就走、就走。”周遥笑着解释。
也是有点儿慌张,瞿连娣根本没工夫招呼和怀疑什么,把手里几张化验单子以及牛皮纸口袋往书包里硬塞回去。东西太多手忙脚乱,没塞进去,大号牛皮纸口袋“啪”就掉地上了。
瞿嘉默不作声打量他妈妈。
瞿连娣发际和鬓角头发都现出花白。平时还稍微花心思染一染发,自己在家染,省钱,就最近几天,头发都忘了染,就任凭那些丝丝缕缕开始泛白,斑驳着就特别难看。出门大概走得急,穿了一双买菜的旧凉鞋,一路踩着后脚跟趿拉着回来。
这蓬头垢面的要是去找老王同志约会,才怪了呢。
“妈您干吗去了?”瞿嘉忽然问。
“没干吗,出去有点儿事。”瞿连娣低头换鞋,一皱眉头,干脆把那双磨她脚后跟的旧鞋扔出门外,“我待会儿还出去一趟,你先睡觉。”
“都这么晚了,夜里去哪?”瞿嘉问。想问很久了。
“没你事儿,甭瞎打听。”瞿连娣一贯这样,简单粗暴型的交流方式。
“妈,谁病了?”瞿嘉问。
周遥一脸茫然的看向瞿嘉,瞿连娣也一抬头。
瞿嘉看不清单据或者口袋上的字,但一看那样式,就是医院才有的东西。大号牛皮纸口袋是装病历的还是x光片、ct照片?十六七岁的人了,他也有足够的生活常识。
“您生病了么?”瞿嘉盯着问。
“你妈没病。”瞿连娣连忙否认,“瞿嘉你甭瞎想,这拿的不是我自个儿的,我就是……跑了趟医院瞧个病人。”
“瞧谁?”瞿嘉问。
“没大事儿。”瞿连娣说。
“那到底谁病了?!”瞿嘉声调突然就高了,跟他妈妈就眼神凶的。
太了解同一屋檐底下相依为命的人,也是他的依靠。他亲妈这人心直口快,一点儿不擅长撒谎。
“……”
瞿连娣被凶了瞅着儿子,轻声说:“你爸病了。”
瞿嘉这脑子,如今听见“你爸”俩字,眼前一晃莫名其妙的,竟然是王路军儿他爸。
头一反应是,这俩不走寻常路的老家伙,不会是瞒天过海先斩后奏把再婚证给领了吧?这忒么也太过分了。
他也就吃了对方几顿烧鸡腊鱼,人家围观了他一场运动会他拿了第一名,随后还拎了一把家里祖传的二胡跑来家里,临时上油保养和调音,跟他玩儿吉他二胡合奏……双方交情也就这些。
也是没被一个当爹的男人在意过、待见过,人家对他挺不错的,他心思上竟然也开始在意这个人的来来去去……心有点儿受潮了,湿润了。
周遥就站在身边,有眼力价儿没吭声,反掌就攥住瞿嘉的手,牢牢的,也没在意瞿连娣会不会看到了。
瞿嘉喃喃的:“……哪个爸?”
当你亲娘在外边是多风流?瞿连娣这尴尬的:“你还几个爸啊小混蛋?脑子抽了?……我说陈明剑。”
陈明剑。
这名字都已是很陌生了。突然有一天在瞿嘉眼前冒出来,是因为这人病了。
当夜,瞿连娣手很利索,在砧板上和面做了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地地道道的老胡同平常人家的风味,就像瞿嘉小时,他们一家人曾经吃过的。还拿保温壶焐着,要给送医院去。
瞿嘉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盯着他妈做那碗疙瘩汤。
周遥不敢乱说话,但很不放心,就在瞿嘉床边陪着坐了一宿,关键时刻做一个不那么怂蛋的合格的男朋友。
就连周遥这样没心没肺不太琢磨事儿的,那时都察觉出事儿比较严重。
瞿连娣能说出口“你爸病了”,就已不是一般的病。
瞿连娣可不是浑身自带光环的圣母,平时对人也挑剔着,不爱管十家八户的闲事,周遥私下都爱吐槽“我未来丈母娘可厉害了说话犟着呢脾气爆着呢”,她都能去医院给陈明剑这种上辈子的老冤家送饭。
“您一定要去医院吗?”瞿嘉突然就爆了,“医院没卖饭的吗,他自个儿买不着饭吗就饿死他了吗?”
周遥握着的手被瞿嘉一撩就给甩开。
“他就忽然想吃这个,我就顺便做了,都已经这样儿了……”瞿连娣低声道。
“都哪样了?”瞿嘉这年纪,已很少如此直白尖锐,“还去陪夜?他算谁啊?”
“事儿不是你想象那样,他其实也挺难的。”瞿连娣转脸看着儿子。
“他没老婆啊?……还是又换了?”瞿嘉又说,“那王路军儿他爸又算干吗来的,您真耍人玩儿啊?!”
瞿连娣被她儿子呲儿得没话讲。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这样的。随便您吧。”瞿嘉冷冷地白了一眼。原本好不容易扭过来了,实在过不去这一道,还能再扭回去?
周遥战战兢兢听着,想摸摸后背安慰又被甩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