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有乐手给配了键盘和架子鼓,瞿嘉唱了那首带有撕裂感却又很柔情的《花房姑娘》。没有像崔健那样嘶吼,把摇滚改成忧伤的民谣了,淡淡的沧桑感凝在声音里,情绪的呐喊融在歌词里。
听众的情绪被点燃,许多人鼓掌,把双手举起摆动……
“帅!”有男听众喊。
“坐着看不到腿!嘉——你能不能站起来啦!”有个胆大的女孩嗷了一嗓子,然后一片笑声。
“不能。”瞿嘉回了一句,“我懒。”
笑声更大,瞿嘉自己也低头笑了。
“坐着都看不见你脸了!”有个男的说。
“坐着也没比你矮吧?”瞿嘉回道。
“我这听歌的都瞅不见你脸,你让我看啥玩意儿?”那男的抱怨。
“你不会站起来?”瞿嘉哼了一句,“你是站起来也没前排人高么?”
“甭理他继续唱!你躺着唱都成啊!”又有人开玩笑。
瞿嘉不怼台下无聊的人了,拨了段前奏就继续了。
周遥怔怔地盯着人。瞿嘉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废话也多了。毕竟,你在台上唱歌来的,即便不摆个搪瓷缸子求打赏,也不能对听众总摆臭脸,好像谁都欠你似的。瞿嘉每次唱完,都回报一个温和的小表情,下面就有人递饮料、金嗓子,有女孩送毛绒小玩具什么的。
歌厅里听歌不收钱,开店赚的就是坑人的酒水。八块钱一杯的果汁,十五块的啤酒咖啡,二十五块的什锦果盘,人头马威士忌和香槟更贵。瞿嘉唱一晚上,老板也跟着赚不少。
周遥心里澎湃,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他跑到吧台,借个免费电话,直接打给寻呼台:“呼13979,跟他说……嘉嘉我回来了,台下等你,一起吃饭。嘉奖的嘉,别写错了您,谢谢您!”
他刚呼完,腰里call 机就响了。
不可能这么快,瞿嘉还在台上没下来呢。周遥低头一看,我——靠——
呼他的还就是他叔,周春城呼道:【你现在在杰迪?赶紧回我。别自己一人,我不放心我过来了。】
……
周遥就是跟他叔提过还要来“杰杰”听歌,但故意没跟叔叔一起,自己坐公共汽车来的。他有自己的小盘算,想找瞿嘉私底下约饭叙旧,才不带外人呢。
没五分钟,都用不着他回呼,他叔已经进来了,四处张望,一招手喊道:“遥遥——”
周遥一脸的极度尴尬,心里想着“瞎了”,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沙发靠背后面,沙发垫子顶在头上罩住……
这晚就是该着的很热闹,各方人士齐聚。周遥他叔也有男人那点儿小九九,之前带女朋友来的,不方便。今天自己来,一落座,经理就很有眼色地招来两位陪唱女孩,左拥右抱。这种歌舞厅里,都有陪唱陪舞陪酒,再往深里还有没有,就看客人的特殊需要了。
周遥皱眉:“二叔您要不然,您去坐别的沙发?”
周春城:“怎么了?”
周遥心里有主意的:“四人坐一个沙发太挤了,我挤着热。”
“我们还八个人坐过一个沙发挤着呢,呵呵。”他二叔笑得有点儿浪。俩陪唱姑娘端了果汁笑着凑上来,周遥心里特紧张,说“我不挤着”,就想蹦起来走人了,周春城赶紧替侄子解围:“不来真的啊,我们这还是学生呢,是好学生!不来真的。”
台下一半观众在鼓掌吹哨点歌,另一半都纷纷朝周遥他们这边看,经理和服务生都过去殷勤招呼,送酒送果盘,坐成一圈儿,这目标和动静就太大了。
瞿嘉要是再看不到这边动静,那他就是真的瞎了。
瞿嘉已经开始唱下一首了,就是王杰的粤语大红歌,从广东那边传过来的水货磁带里面的,一时风靡。
“可以笑的话,不会哭。可找到知己,那会孤独。”
具有穿透力的哀伤曲调,一句就让周遥跟着定格了。舞台突然无限放大,周围的人声灯影全部化为虚无,他心跳慢了一整拍。
坐在舞台上懒洋洋地拨弄琴弦、唱着粤语的瞿嘉,眼神扫到这个聚众的角落,灯柱恰好也扫过来,与瞿嘉的视线一同定格在周遥脸上。
灯火一闪,在周遥脸上像炸开一簇绚烂的烟花。
烟花在夜空洒落,让他被一股热浪托起在云里雾里,瞿嘉就盯着他。
“……”
“可以爱的话,不退缩。可相知的心,那怕追逐。”
“可惜每次遇上热爱,没法使我感觉我终于,遇上幸福……”
瞿嘉继续唱,歌词总之背得很溜,都唱过一百遍了,下意识地从口中流出来不必思考。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周遥,眼神一寸寸凝固,脸色一点点严峻,没穿外套的光裸的肩膀抖了好几下,万分的震惊。那种震惊是一丁点儿都不打折扣。
周遥立刻后悔今天来了,怕影响嘉嘉唱歌,心里特别抱歉,想走了。
这歌是拔调子的,越来越高,一段比一段高,瞿嘉的声音是带颗粒感的烟嗓,带着烟火和金属色,生往上拔。那感觉,也像某种金属质地的带铁锈的长柄器具一下一下的挠墙,剐过老胡同的墙缝,谁见过那场面谁知道……
这是《谁明浪子心》,周遥买了这盘卡带,他也会唱。只是嗓子不行了,到副歌部分就唱不上去了歇菜了。
瞿嘉没有被周遥吓得就唱不上去,还不至于失声,就一直盯着周遥,在震惊到几乎石化的漠然表情下坚持唱完了。
副歌重复唱了好多遍,好像唱机陷入一阵死循环,带子卡住了,没完没了放不完了。乐队的那俩人也都蒙逼了,只能看着眼色一遍一遍地跟着走。
“听说太理想的恋爱,总不可接触。
我却那管千山走遍,亦要设法去捕捉。
听说太理想的一切,都不可接触。
我再置身寂寞路途,在那里会有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