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落晖与栎青的相遇其实没有一丝旖旎,他看见那条伤痕累累的人鱼时,是他初入万佛宗之日。
那条人鱼眼中尽是张皇恐惧,趴在布满血污的地上用自己的双肘撑着,勉勉强强抬起头望了周围的人一眼。随即就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而他在那些嘲笑声中逐渐低下了头,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京落晖举着酒杯,忽然问了一句身边的人:“如果我对宗门贡献极大……那条人鱼可以给我么?”
身边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要求,但万佛宗本就是一个没有人性和规矩的地方,谁厉害,谁就能登上高位,然后等着下一个人将自己打入谷底。
“当然啊,只要你有这本事,万佛宗什么东西你都能要。”
还是少年模样的京落晖缓缓笑了。
这是他流浪多年唯一想要的东西,在他眼里,那条人鱼的颜色像极了他幼时的梦。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遇就只是两个人互相做的梦。
京落晖从这条人鱼上找到了幼时唯一的光,栎青从这个养他多年的人族找到了活下去的办法。
他不是栎青的救赎,栎青也不是他的救赎。
小时候的那条人鱼很好看,即使被拔掉牙齿、剪掉尾鳍、扯掉指甲,也还是很好看。在琉璃水缸一晃而过的那抹清透的蓝色,是他幼时唯一的乐趣。
后来他离开戏团,在外流浪时却再也找不到那样好看的鱼尾了。
他其实不喜欢这样寡淡的颜色,唯一喜欢的只有那条人鱼身上的鳞片,虽然寡淡,却如玉石一般璀璨。
入世后,京落晖才知道人鱼在许多人眼里只是一个传说,人鱼跟鱼妖是不一样的,半人半鱼的样子无论在哪里都值得让人驻足欣赏。
京落晖曾以为过去的那条人鱼也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在黑暗的戏团里,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编的谎言。这样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能有希望继续,就能有逃离戏团的一天。
其实那段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可取,至少后来在修士里混迹时,还不知道自己有符灵师天赋的京落晖勉勉强强活得不错。他已经见过至深黑暗,便不再畏惧尘世的复杂。
栎青于他,只是在告诉京落晖,过去的那些日子里真的有一条人鱼。那条同样不太聪明的人鱼保留着不该有的善心,给了一个心怀恶意的孩子一碗救命的饭。
京落晖喜欢好人,便由此开始。
回忆中止,京落晖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秋雨蒙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前世了。
他曾经很抗拒京落晖这个名字,重生后也一直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倒不是因为过去太过黑暗,只是不愿意相信他这样的人居然能有这样的一天。
被人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下不了手。
裴与衡说的没错,他始终不是寒无栎,不能在玩腻之后毫不犹豫地杀了栎青,只能这样拖着。
对谁都不好。
“无人劝我酌,孤独伴客醉。”
京落晖冷眼望着楼下集市喧嚣,将酒洒在地上,这世间,他终究是孤独一人。
原本他不该拥有这些情绪,只是他不是寒无栎,也不是京落晖,两世记忆交杂,他早已迷失自己,只是不自知罢了。
楼下灯火有温暖室家,而他再无归处。
清阳派不是他的归处,从来都不是。他成为不了裴与衡想要的那种人,也不是栎青幻想中的京落晖,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
活着……当真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啊。
京落晖离开酒楼,手中月光如流沙一般消散,越走越偏越清寂,愁绪仅此一晚吧。
他已经布好所有局,就等着这些人按照他的路走了。
……
北漠魔族,三门重整后,戚勿违与其淓居于东南边,唯有赛陉凭借着原生魔族和三魔使的身份占了北漠最好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准备迎接魔尊复生。
为了这一刻,他已准备太多年了。
数千原生魔族跪在祭坛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他们每人拿着一把匕首,直直比着自己胸口,就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用自己鲜血换取魔尊复生。
赛陉脸上也是激动神色,紧紧攥着绝命剑,恭敬地三步一跪,走上祭坛,将剑投入血池之中。
剑身哀鸣,云祁山冤魂哀嚎不已,在血池中翻滚挣扎,绝命剑也剧烈颤抖,剑上风云剧变,乌云压下,形成强烈的阴气旋涡。
赛陉笑了笑,将金光闪闪的佛骨与白光莹莹的抱一道心也投入血池中,三者混合,在场魔族都感受到强烈气流,让他们连跪都差点跪不稳了。
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恭敬地弯下腰,准备迎接这新生一刻。
赛陉喉结滚动,心脏剧烈跳动着,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多年,临近时除了喜悦,居然还有难以察觉的恐慌。
恐这一切都是白费,惧怕他所做的付之东流。
魔尊君南海初来魔族之时,便是由他领着的。
那时灰衣僧人手持染血长刀,脖上还带着佛珠,面容慈悲泠然,他走近赛陉,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
才入魔的魔修自然比不上已经修行多年的塞陉,他只是觉得这个由佛入魔的人很好玩,便随口答应下来。然后带着这个僧人领略魔族混乱的秩序,想看着这个清冷的佛修彻底沦为沾染了凡尘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