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的喉咙都有些发涩,“什么意思?”
君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问道:“顾帅知道陆卿如今在牢狱里,是什么感受吗?”
“……”
“他到现在都仍以为凤鸣山斩杀来使,是他一时冲动所行之事。他愧疚极了,周鹤说,提审他的时候他一直说想要见你。他想要为他的冲动亲自和你道歉。”
顾茫蓦地合上睫帘,垂在腿边的手指紧紧捏成了拳,额角经络突起,神情极度痛苦。
君上的指尖重新抚上那枚苍白的棋子,摩挲着:“陆卿并不知道,被白子操控了心智的人,无论杀人、叛变、奸淫、凡恶种种,他们都做得出来,且都会以为是自愿为之——他不过是一个无辜受害之人,一柄杀人之刀。却以为自己就是凶手。”
顾茫霍然直起身子,经不住地颤声道:“那君上何不与他言明!”
“何不与他言明?”君上似是反问,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他有些悲哀地轻轻笑了出声,半晌道,“……因为孤问心有愧啊。”
他转头望向那茫茫雨幕,下得天地间一片荒凉,他的声音却比这山色更为寂冷。
君上轻声道:“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不是逆臣,而是一位为了重华备受折磨的帅将。孤的心也是肉做的……孤无颜见他。”
顿了顿:“你以为孤不愿意为他洗刷罪名,不愿意立刻还你们一个清誉一个公道吗?”
“你错了。天下哪有君王愿意这样寒重臣的心。”君上起身,走到风雨飘摇的黄金台边缘,负手望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长夜。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喟叹般说道:“顾帅啊,有一句话,今日恐怕孤是跪在你面前说的,你也断不会信。”
他停了须臾,道:“——在孤眼里,你的那支军队才是孤自父君手里继承的至为贵重的珍宝,给孤再多的土地,再绝色的美女来换,孤都不答应。”
“……”
“孤一点儿都不想失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上:我觉得我可以有另外几个名字。
顾茫茫:啥?
君上:戏精。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影帝。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千面罗汉。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没有了,我只想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全文配角只有我一个人至今没姓名= =
第118章 愿殉邦国
“……”
顾茫没吭声, 只觉得很荒谬。
然而觉得荒谬的不止顾茫一人,墨熄也觉得君上此言委实太过可笑。
贵重?
不愿失去?
弃如敝履, 亟欲遣散……说它是君上的眼中刺肉中钉还差不多,珍宝谁信。
君上见顾茫沉默,偏过头来,忽然问道:“顾帅, 你觉得孤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茫嘴唇动了一下, 随即又紧紧地抿上了。
“其实你不说,孤心里也清楚。你们这些人都觉得先考是个贤君, 愿意给奴籍出身的修士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在你们眼里,先君是高掌远跖。而孤呢?”君上笑了一下,“孤则是胶柱鼓瑟,冥顽不灵。”
他看着檐角边涓流而落的水帘, 过了一会儿道:“但是你们可曾有谁站在孤的位置上,想过孤的处境。”
“孤也没有别的办法。”君上轻叹道,“顾帅, 你以奴籍出身, 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遭遇了种种非议、无数摧折,孤看在眼里,最多的不是佩服, 也不是怜悯, 而是感同身受。因为你的这条路,我的这条路, 都是一样的不好走。注定要背负无数的骂名与罪名。”
“……”
“不,其实孤还不如你。你好歹还有一个可以交心的羲和君,有一群誓死效忠于你的孤勇猛士。孤有什么呢?梦泽?宴平……还是慕容怜。”君上说着,自嘲地轻轻笑了一下,“偌大一个王城,旁系直系诸多亲眷,却没有一个是与孤毫无芥蒂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茫摇头。
君上道:“因为孤走上王位的这条路,早已溅满了手足兄弟的血。”
他说着,仰头望着翻墨般的天穹:“……孤跟你说一个传闻吧。不……应该算是禁闻。不过世间人言最难禁,孤想,这一段传说,顾帅或许也曾听过。”
顾茫没有说话,君上顿了顿,便开口道:“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孤才刚刚出生的时候……”
“众所周知,孤是王家的嫡长子,按理当立为储君,但重华夺嫡之争并非没有先例,只要没有正式登基,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于是,在孤满月那一日,母妃偷偷寻相师占蓍,算了一卦。卦象凶险,相师说孤命中终有一劫,紫薇星宫中,孤注定将同室操戈,与兄弟难睦。”
“这一卦令母妃寝食难安,大病数月。而等她恢复康健之后……”君上停顿片刻,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何,宫中妃嫔所诞但凡是男婴,便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活过足岁。”
墨熄知道君上说的没错,他年幼时常与父亲入宫,见到的小皇公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君上。而且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宫里曾有一位温柔若水的君妃姨娘,善作糕点,每次他来都会特意为他做上两盒带回家去。那位君妃身子骨羸弱,后来怀了身孕,拼劲所有心力诞下一个孩子。
是位公子。
墨熄那时候还记得父亲曾和母亲商议要送什么贺礼合适,然而贺礼尚未敲定,宫里的丧钟就响彻了整座帝都——小公子夭折了。
具体的死因,因为墨熄那时候太年幼,隔着的时光又太久,所以他并记不清了,依稀好像就是一种小儿急病。而最让他难以忘却的是那位君妃夫人因为幼子丧命而悲痛欲绝,数日后,趁侍女守卫不备,自缢身亡。
这件诡谲蹊跷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重华,而除了这位君妃之外,其他夫人也是人人自危,之后但有所出,只要这个男孩儿,对这些母凭子贵的女人而言竟反而不是好事,而是一个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