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骰子白底红漆,花梨木斫刻而成,第六个点旁边有一道非常不起眼的小莲花纹饰。
它是……
顾茫的木骰?!
是,顾茫以前在军中喜玩叶子牌,也喜欢掷点子猜赌,他当时羡慕墨家岳家慕容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图腾,于是别出心裁地也给自己偷想了一个。
他给自己所设的图腾纹章是一朵佛莲,刻在其他地方太招摇,未免让人看了笑话,于是刻也只刻在和兄弟们耍玩的骰子上。
陆展星那时候还笑过他,说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拿朵小红莲当印记是怎么回事。
顾茫就笑着解释道,莲开七日,时候虽不长,却清香浸乾坤,有什么不好。
再后来,顾茫与墨熄私下定了血契,两人脖颈处各有一道莲纹,用的也是顾茫从前所设的图腾。
意识到这件事后,陆展星的声音就如同相隔着汪洋大海,墨熄再没有注意力去谛听他在讲些什么,他的手指有些发抖,几欲抬手去拿起桌上那木骰细看。
“羲和君。”
“……”
“你放过茫儿吧。”
陆展星道:“你要真的在乎他,把他当人看,就别吊着他让他为你们卖命厮杀了。你放过他吧。”
墨熄喉头攒动,最终还是生勒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几许沉寂后,墨熄脸色微白地把目光从骰子上移开,他望着陆展星,低声道:“……你这样替他谋划,就真的确定他会按照你为他铺好的路走,从此闲云野鹤了残生?”
“那他还有什么路可去?”
墨熄黑褐的眼睛盯着陆展星的脸:“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会反。”
陆展星着实是愣了一下,随后近乎是好笑的:“你在胡说些什么?茫儿会反?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那你难道不知道你在他心里,那十万修士在他心里,有多重么?”
“……”陆展星脸色发青,他沉默须臾,仍是一脸荒谬地抬头冷道,“他绝不会。”
墨熄一点一寸地丈量着他眉目间的情绪。把陆展星此刻的种种反应都尽收眼底。
陆展星道:“我了解他。他走哪一步都绝不可能走这一步……他……他……”
墨熄道:“是吗?难道你从未听说过你入狱这半年来,他有什么反常?”
陆展星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隐约透着些奇怪的惶然。
果然……
墨熄从这份惶然中看出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
陆展星一定隐瞒了某些秘密。
在这绷到极致的沉默中,墨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陆展星,你入狱之后,是不是见过顾茫。”
陆展星犹如被一击冷箭刺中,猛地抬头!
随即血色褪白,又立刻将脸转开去。
半晌后,他道:“……羲和君这是在想什么?茫儿如今是戴罪之身,他怎么见我?我倒是渴望着和他再叙叙旧呢。不过……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梦里吧,还是做个梦来得更真实点。”
“……”墨熄没再说话,只是陆展星在他那个问题之后的接连反应他都已经看了个透彻,他眸底的颜色更深了。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半年之内,顾茫一定是见过陆展星的。
可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显得愈发蹊跷。试问顾茫作为一个被罢黜的权臣,日日夜夜都被君上的暗卫盯梢,他怎么有机会突破这守备森森的天牢,前往陆展星的牢狱?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墨熄道,“陆展星,顾茫真的没有来这里找过你?”
“……没有。”
“你也真的没有丝毫冤屈?”
陆展星道:“没有。”
知道这就是不管怎么问,也再问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了。两人最终相谈不欢,谁也没能说服谁,谁也没有向谁让步。墨熄从阴冷的天牢囚室里走了出来。
身后是铁链门锁哗啦的声音,施过灵力的枷锁链子重新将羁押陆展星的牢房重重上锁。
墨熄离开前,侧过脸最后又看了一眼陆展星。
陆展星坐在那一豆油灯的昏沉光晕中,低着头,阖着目。
就在他彻底转身的瞬间,陆展星忽然又抬起头来:
“等一下!”
墨熄抿了抿薄唇,侧望着陆展星:“怎么?”
陆展星咬了咬牙,说道:“还有件事。”
“……”
“既然你来了,我也想问问你。”
“你说。”
陆展星犹豫一会儿,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压了许久,都快沤烂了,他也知道若是此刻不开口,以后就再无机会。所以他咬了下牙,终于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和……”
见他神情,听他言语,墨熄心中已有所猜,此刻立在原处,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