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他的兵,到头来也等不到一句——
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间无处不青山。
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就留我一个人啊……”顾茫失声痛哭道,抓着那只手就像抓着救命的浮草,泣不成声,“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一步啊……为什么……为什么……”
恍惚间,那人也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么紧,那么用力地捏着他的手。
好像在用这种力量,诉说着他绝无法再倾诉的低语。
还有我。
你还有我……
我陪着你。
就这样一直昏昏沉沉,直到第五日,顾茫才从漉湿的梦里挣扎着苏醒。
他睫毛簌簌,缓然睁开眼睛——他们已经从唤魂渊回来了,尾祭已经结束。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厚狐皮毡毯的大床上,隔着一层轻薄的墨色云纹纱幔,可以看到外头茂盛的天光,屋内噼剥的炭火。
是羲和府。
他已经回到羲和府来了。
顾茫起身,抬手撩开帘子,坐在大床上发了会儿呆。他出了一身汗,梦里觳觫而悲伤的感觉还未散去,他眼神发直地望着燃烧的炭火,喃喃着那个回想起来的名字。
展星。
陆展星。
他想起了那是他的兄弟,可除此之外却想不起更多的东西,譬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譬如陆展星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他的脑子就像沥干了水份的棉纱,再也挤不出一星半点的东西。还有梦里的那些人影。
他的军队。
他以前是有个军队的,是吗?
顾茫抱住自己坏掉的脑袋,坐在床沿第一次感到那么迷茫又那么烦闷。
正发着呆,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李微端着药和点心走进来,一看他抱头呆坐着,讶然道:“哎哟,你醒了啊。”
顾茫低低地“嗯”了一声。
“醒了就把药喝了呗。”李微端着木盘到他旁边,“喏,两碗,一碗退烧的,一碗宁心的。”
顾茫恹恹地瞥了眼那两碗浓稠的药汁,却被药碗旁的一只青瓷小碟吸引了注意。
那只瓷碟里摆着两块色泽粉透的花糕,玫瑰糯米粉和出来的皮子晶莹柔软,包裹着里头若隐若现的豆沙馅料。
李微见他盯着那两块花糕看,笑道:“这主上吩咐了给你准备的。这几天你身体太虚了,一喝药就恶心地直吐。拿花糕去去苦,你倒是还能喝下去。”
“主上?”顾茫怔了一下,“……墨熄?”
李微笑容敛去,瞪他:“没大没小,主上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又说道,“来,吃药。”
顾茫没有什么力气和他讨价还价,何况他余梦未消散,心里正是七上八下,于是也就乖乖地拿了药汁,一碗奇苦,一碗奇辣,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喝完砸了一下嘴,拿起一枚花糕塞到口中。
大概是为了让他昏沉中也好吞咽,花糕做的柔软异常,像雪一样,到了口腔里,不需几下咀嚼,很轻易地也就化了。
顾茫吃了一个,舔了舔嘴唇,抬头问道:“他呢?”
李微一怔:“谁?”
“他不在吗?”
李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顾茫是在问墨熄的行踪。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教训道:“什么他不他的,叫主上,或者叫羲和君。教了你多少遍的规矩了。”顿了顿,好奇道,“你问主上在不在干嘛?你有事找他?”
顾茫点了点头,说:“花糕,我分他一半。”
李微失笑:“主上才不要吃这种东西。你为啥要分他一半啊?”
“我……”顾茫想了想,自从回忆起弱冠礼之事后,他想起墨熄,心里就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轻舞摇曳。顾茫道,“我住他的地方,该给他的。”
李微摸着下巴颇有兴趣地念叨:“稀奇,难道这是狼群的等阶意识在作祟?次狼在讨好头狼?”
叨咕还没叨咕完,就听得背后一个沉冷的声音:“什么头狼?”
李微一转头,一身黑衣戎装的墨熄推门走了进来。
李微立刻心虚道:“啊哈,啊哈哈哈,没啥。主上朝会回来了?今天那么早啊。”
“快除夕了,还算清闲。”墨熄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顾茫,头也不转地对李微道,“你出去吧,我单独跟他说会儿话。”
雕花木门一开一合,李微出去了。
墨熄走到顾茫床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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