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几乎气疯了他砰地将门抵到一边,大步进了厢房,在众人的惊呼中扇了顾茫一个巴掌,说,你他妈的这辈子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烂下去。
顾茫喝醉了,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问道:“是啊,墨大公子,要不要跟我烂在一起?”
“滚吧你!”
顾茫哈哈大笑。
他说,没关系,说到底,你是士族,我是奴隶。
我知道你嫌我脏。
我也知道无论我手下的这支军队有多努力,洒多少血死多少人,在当今君上眼里都不值一提。谁让我们本不配修真习法呢,是我们自己出身虽贱,却偏要勉强。
再后来,顾茫被君上派离了都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复命。
人们曾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身故了,当时还有不少爱慕他的姑娘为他流泪伤心。
可是有一天,前线却忽然传来军报说,在燎国军阵中看到了顾茫的身影。
顾茫投了敌。
丑闻像野火烧遍重华,所有人的怒焰都被点燃了,只有墨熄的心像结了冰。
他不信。
他一直没有相信。直到亲眼看见。
那是在迷雾苍茫的洞庭湖上,樯橹水兽纵横厮杀。燎国的战术熟悉到令他心境破碎——这种妖孽般诡谲而不要命的打法,他曾经见过无数次。
在昔日顾茫推演的沙盘上,在王八军的一次次辉煌战役中。
墨熄和当时负责战役的主将说,必须全部后撤,不能再打。否则今天这一支前锋整个都会葬身湖底。
“你不是顾茫的对手。”
主帅却不听:“顾茫算什么东西。黄毛小儿,贱奴之血,我一个纯血神裔还能斗不过他?!”
那个花白胡须一大把的老贵族一脸傲慢,他不把顾茫放在眼里。
于是战火横烧。
从前在顾茫率领下百战不殆的王师,第一次在燎国战船前溃不成军。灵舟一个个轰然爆炸,水魔兽从湖底扑杀出来将修士们咬杀。火烧红了天,血映遍了水。
一片惨败哀哭中,墨熄只身御剑,来到了燎国的主楼船中。
烈火烧灼着,黑烟不断上窜。燎国是魔修国家,修士们的法咒毒辣而凶狠,数百道欲向墨熄击杀——
“都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楼船的舱内,有个身影晃悠着从船舱阴暗处走出来。
他再次看到了顾茫。
顾茫比从前晒得肤色更深,体魄也更强健,只是那双眼睛还没变,黑亮黑亮的,好像能看透世上所有的伎俩。他赤裸上身,精悍劲瘦的细腰裹了好几圈绷带,肩头披着件黑色罩衫,额前随意束着一道染血的一字巾——是从牺牲的重华王师士卒头上扯落的。
他吊儿郎当地往船舷上一靠,眯眼瞅着前方,然后笑了笑:“羲和君,咱俩好久没见了。”
腥风猎猎鼓动着。
墨熄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叛徒。这个乱臣贼子。
怎会如此——?
他曾觉得燎国是个只崇尚战武残暴至极的国度。顾茫本性纯善,所以他就算会离开重华,也不该投往燎国的属地。
可是现在……
他阖上眼睛,喉结滚动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顾茫……”
“嗯?”
墨熄的声音低沉,却有些压抑着的颤抖,“……你就把自己混到这个地步。”
顾茫在火焰烈光中笑了,垂到脸侧的黑发微微拂动着,他几乎是姿态风流地摊开手掌:“有什么不好吗?”
“……”
“我觉得挺好的,燎国尚才。即使所修黑魔不义,但人人都很公平。”
顾茫说着,指了指自己额前的蓝底金边的一字巾。
“这种纯血贵族的巾带,无论我在贵国怎样入死出生,建立多少奇功声名。因为我的出身,我都永远别想得到。……你知道那种疲惫吗?”
顾茫笑了笑。
“我不甘心。”
墨熄怒道:“那是祖辈牺牲的英烈之子才有的勋带,你摘下来!”
顾茫摸了摸那血迹斑驳的帛带,饶有兴趣:“是吗?这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修士戴的。我的手下一刀割了他的头,我看这带子做工精致挺好看,戴在死人头上可惜了,所以拿来玩玩,怎么着,你也想要?”
他卷一溜邪气的笑,“你自个儿应该也有一道啊,你跟我抢啥。”
墨熄几乎是震怒地,厉声道:“摘了!”
顾茫甜丝丝的,语气却很危险:“羲和君,你孤身入重围,怎么一点也不客气。你是真以为我会顾念旧情,不敢杀你?”
手上聚起黑雾缭绕的黑魔刺刀。
顾茫道:“今日的洞庭湖已沉葬了贵国几乎所有的前锋军。墨熄,你虽厉害,但终究是个副将,拗不过你们那位蠢到吐血的老贵族。如今死了那么多人,他不来求饶,你倒来犯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