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琪‘呵’的一声钉在原地,缓缓回头,嘴角的笑阴冷至极。“为什么谢南星就不会死?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也是骨头血肉做的,不吃不喝会死,被车撞会死,被水淹会死。你倒是告诉我,凭什么她就不会死?”
最后一句她说得掷地有声,敲得叶倾身形不自主的摇了摇。
“不可能!她怎么会……”他坚定固执的反问,跳过那个让他不舒服的字。
她还没等到他,没等到他回心转意,就连叁年之期都没到,她怎么舍得?
也许是叶倾笃定的样子太可笑?万雪琪突然笑了。前仰后合的,笑中带泪,直有几分钟才停下来,眼睛刺痛火辣。“喂!你该不是发现自己爱上谢南星了吧?”
爱上谢南星?
万雪琪的话让叶倾如遭电击。他光楞楞站在那,像一块雕塑不动若钟。他爱她?会吗?他才刚知道她是当年那个他眷恋的女人。
然而内心却有一小块隐秘的地方呐呐反问着。真没有吗?如果没爱上她。为什么那天知道她开直播,对着别人搔首弄姿,他会气愤难当的从隔壁省开了几小时的快车来质问?
只为满足那可笑的独占欲?
两年的相处,一点一滴汇集,比之雪山的惊鸿一会还要来的更真实。
他真爱上谢南星了?抛却当年的事不谈,他单纯爱上这两年相处的谢南星了?
叶倾不愿正视这个让人濒临崩溃的问题。
“她到底在哪。”他一字一句没有面孔上的疲倦,却说得那么缓,那么重,那么意味深沉。
“还有必要吗?我记得你们离婚了。”
她似被窗外的白雪皑皑所吸引,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她曾那么爱你,你却做过什么?也罢了,一切都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记得我曾告诉你吧?你最好不要在乎她,最好一点点都不要在乎她。”
“她曾爱我。”他却猛地怔住。后面的话一句没听清,努力消化她的话,复述着,心不止一次的剧烈颤抖。
“是什么秘密吗?眼睛瞎了都知道的事。”万雪琪拍了拍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这些年你对她和她对你,到底是什么样你比我清楚。钱和人她都没有,狗晒太阳都图舒服,她图你什么?”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眼眶发刺。已经不打算和姓叶的再多话,但阿星太委屈了……除了她,还有谁能替阿星骂骂这个无情的人?虽然,早就不需要了。
他怔怔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连口都张不开。
她爱他从不是秘密。是他自己!自负的偏见让他选择视而不见。他都让南星经历了什么?老天爷。
把叶倾的憔悴看在眼里,万雪琪说不出的乏味。其实她也知道没用了,不管姓叶的如何也不管用了。
“面对现实吧。她已经死了,你们彼此放过吧。”她放了你,你也放了她……
阿星死在个初雪的日子,死在个她心爱男人的手中。
还记得她兴高采烈的告诉自己,她考上了美院!就是叶倾就读的大学隔壁那间美院!她真傻,明明可以去国外上更好的学校。
万雪琪也还记得。那年她冻坏了手,再不能随心所欲的画画,被迫中途转系。毕业没深造也不去继承她父亲的公司,反而跑到叶氏做个小实习生,就是为了能离叶倾近一点。
现在想想她真是蠢,一个被眼前情爱遮眼的傻瓜。
那一天她兴高采烈的打电话告诉自己,她要嫁给叶倾了!自己还替她高兴,以为她终于修成正果。哪知道,她亲手把自己送进万丈深渊!
“不准再咒她。”话出口的时候,牙齿都在咯咯响。
放过?他怎么能放过她!他明明…
男人紧揪着她的外套,风度全无!程前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能让叶倾失态成这样,他心底瞬间涌现恐惧,连忙上前分开二人。
万雪琪得了自由,一口气沉沉呼出来。
她背过脸,不肯眼泪当着他们面流下。
叶倾何德何能?让阿星这样放不下……她为阿星不值,也替阿星绝望。
事态发展成这样,早已无话可说。
程前伴着叶倾步出机场。
跨进车子,踩着油门刹车,叶倾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不自然的颤抖,引擎发出档速不匹配的巨大轰鸣。
“先生,万雪琪那边。”看来是撬不出什么更有利的消息了。
“看好她,暂不做打草惊蛇。”他就不信,万雪琪会一次都不联系南星。
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承认那句话!
“是,您现在去哪?”程前问道。
男人绷紧下巴,不做回答也不再逗留。离合一松,车子风一样的飚出去。
**
距离谢南星失踪已经过去四个月。
程前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倒是枫糖家园那边突然传来个消息。谢父病危!当他把这个消息转告叶倾时,男人终于露出丝微笑,但很快又被冷凝替代了。
很好!这是个绝佳的让谢南星出现的机会。
万雪琪漫不经心的话却在脑海突现。‘面对现实吧,她已经死了。’
叶倾站在窗前,望着大楼外的都市风光,一瞬间的失神……谢南星死了?
不,不会的。
她只是躲起来,逼他正视她吧?还没到叁年时间,他们尚未结束!有什么理由去死?
叶倾还没意识到在他内心最深处有一个隐秘的角落,正酝酿着一股名为恐惧的风暴。
对于这段时间叶倾的转变,程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这么执着于找到谢南星,真的是为了问她一句当年发生什么事吗?先生这是在自我麻痹和欺骗啊。
“安排谢父住院,并把此事宣扬出去。”
“是。”
见程前还站在那不动,叶倾抬起深重的浓睫。“还有事?”
程前欲言又止,最终话锋一变。“……谢老先生那边是买个果篮过去慰问一下,还是?”
叶倾瞄了他一眼。“我会抽空过去。”
“好。”
叶倾说要做的事,那么会马上去做。他本是要去医院看谢父的,中途方向盘却生生打了转,改道去了竹林深处。
竹林深处,明明以前最反感来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唯一还留有谢南星念想的地方,也成了他现在最喜欢来的地方。
只有在这他的心灵才能得到片刻的慰藉,多讽刺。
密码还是那个密码,他早就改了回来。
房子里因为上次收拾过,还算干净,却也更冷清了,没人居住的空屋子味道。谢南星曾生活过的痕迹,也逐渐消失的一干二净。
凉薄月色从窗外洒进来。
入夏了,原来月光无论春秋冬夏,该冷时它照样冷得彷徨。
叶倾到医院时,谢父已经服了药休息。病房很安静,只机器的偶尔一声响。
当年为了撒那口气,他以超出市场价值百分之五十的份额强行收购谢父公司。对于谢父的中风他难辞其咎,现在由他安排谢父住院很合理。
谢父呼吸微弱,低低梦呓着。
他附耳,后者含糊不清的是在喊‘我的小南星……’。
生女肖父。仔细看谢父,两人眉眼还是相似的。叶倾帮他掖了掖被角,余光撇见枕下有本厚本,可能常被摩挲,已经卷边了。
看来像本画册,谁的画册被谢父一刻不离的放在枕下?连住院都要带着?
还有谁呢。
叶倾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抽出一看。土土的很有年代感的一本画册,浅粉的面,柔软的纸张细腻光洁。
他垂下眼,食指黏在首页,黑眸划过了丝不甚明显的痛楚情绪。
仿佛鲛人的魅惑,又像天女的梵唱,似有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问。‘你准备好了?’
深吸一口气,语音和脑中的声音化为一体,他说。‘我准备好了。’
轻轻一揭,炙热的光芒仿佛穿透纸张扑面而来。
浓绿叶子的波浪沿着墙壁倒卷下来,垂帘一样点缀着赛场,盛夏时分的球场热浪袭人,空气像水波一样微微震动,精细到阳光下少年挥洒的汗珠都纤毫毕现。
那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比赛。
他神色晦涩未明。要怎样认真的观察,才有这样的形神兼备。叶倾停顿了好久,才缓缓揭开下一页。
这次是张意气风发的素描。少年身后的屏幕,密密麻麻纵横着山川星河,说到兴起时,做出的高举手势都被一笔笔还原。
还记得这是大学的某次演讲。那次的演讲事先没做宣传,现场人不算多,想不到连这谢南星也看了。
他再次翻动纸张。
大块遍植细叶芒草的山地,洒金般的日光浮在叶尖,年轻男人一身骑装从高坡一跃而下,临风飘举,劲飞似箭。
是大学社团组织的一次山地车比赛。
再下一张。倾泻而入的雪光像被月色浇灌,苍凉天地间一片白芒,一点点明晰起来的是男子身着登山戎装踏雪而来的身影。
那蓬勃有力的速度带动画面,有种他即将步出的错觉!
一页页翻动。
直到最后一张,男子从车驾中走出,收敛了一身的锐气,气场已十分自矜。
这一册几乎刻尽了他少年时代至今的全部历程。其间的每一步,在他目光不曾看到的地方,有个人傻傻的以她的方式叙说着爱意。
他的手指落在攀岩素描下方的署名上。
在这之前她的手还好好的,所以这些画灵气逼人,字体娟好。
接着画风就全变了。糟的不能再糟的笔触,一笔笔的艰难,其间饱含的痛苦,他透着画布都能感受。
轻抚画册,叶倾恍然忆起了曾经。
那年她还是刚入职的小员工,因为容貌姣好被调到前台。偶尔程前忙起来时,她会替他送茶进来,口味却比跟了他好几年的程前还要懂他。
“好,看吗?”
叶倾抬头。是床上的谢父睁了眼,目光和自己一样落在画本上,出奇温和。
一缕阳光破云而来。
谢父的神色很安详,他发音慢却不着急。“能把,画册,还给我吗?这是我家,小南星,最喜欢的。”
他颤巍巍的伸手,像没认出叶倾是画中人,又像刻意的忽视了他。
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这是南星的爸爸,他妻子的父亲。叶倾也不知道到底想什么,手中脱力,画册被谢父抽了回去。
“这是,小南星,的东西。不相干,的人,不能碰。”他轻抚着画上的少年,却不肯看真实的叶倾一眼。
最喜欢的,是不相干的人。
叶倾抿了抿唇,替自顾自赏画的谢父调好药剂,转身出了病房。
身后‘啪’的一声,病房里似乎什么摔碎了。
耳边又传来一把柔弱的女子嗓音,透着浓浓惊喜。“叶哥哥,终于等到你了!”她自休息凳站起,想接近却被他冷淡的眼神钉住。
这世上有种人,即使他不散发情绪也气势逼人,娇矜如他就是如此。
那天后陶妍很久没见叶倾了。
几乎一夜间,他的绿色通道对她全面关闭。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她都被下了通牒不准接近五十米内。要不是谢父住院的消息被有意放出来,她也不知道该到哪才能见他。
“叶哥哥,聊聊好吗?”她淌着泪,一双大眼死死望着他。
他表情冷漠,陶妍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他发表意见,只一双眼冷冷盯着远处,一动不动。
“叶哥哥,我想告诉你,我只是太爱你才做了那些错事。”陶妍泪糊了一脸,她是懂叶倾的,如果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会拔脚就走。
叶倾看了她一眼,暗邃的目光定在她一人身上,在她脸上在她眼中。
这样的眼神甚至给了陶妍一种错觉,也许他会原谅她?毕竟他们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就算她骗了他,但这些年付出的感情总不是假的吧!
“你相信我,那些只是我的一时糊涂。叶哥哥,我们把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吧?”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眼泪肆意的流。“重新开始好不好。”
男人的目光却缓缓收了回去,连着他曾经的那些宠爱一起。
一股寒意从她背后森森爬了上来,他的沉默让她的思想无所遁形。男人不做任何解答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解答。
玻璃窗透过阳光,他的轮廓被光线镀上了一层妖艳的光,黑发闪着瑰丽的色泽,像从天而降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