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一进这个门就引起一阵骚动。
好些人摩拳擦掌,就等他坐定了去搭讪勾引。门童指引下,叶倾走入后面的私密包厢,不少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前几天,叶倾收到萧奇的单身之夜邀请。
小时候萧奇和叶倾住一个大院。不仅是初中同学,大学虽不同系也是一个登山社团。后来出国的出国,留洋的留洋,才渐渐疏远。这些年萧奇一直在国外发展事业,叶倾和他也只流于表面交往。
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参加婚前派对,正好心烦,喝酒也好。
包厢已经来了不少一个大院的儿时旧友,见叶倾进来个个眼睛一亮。开始大家还有些拘束,后来酒喝开了,说话就没了遮拦。
萧奇大着舌头坐到叶倾旁,闹着要和他喝酒。“你今晚能来我真开心,也没想到。来!咱们碰一个。”
叶倾点头作答,就势抿了一口。“百年好合。”
“借你吉言。”萧奇点头如啄米,酒杯在掌心搓弄,啤酒泡沫翻涌。“对了,和嫂子相处的咋样?”
“谁?”叶倾浓眉微皱起。
他已婚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中并不包括萧奇。叶倾还没意识到,别人提起嫂子时他还在下意识认为是谢南星。
“嗨!早前听说你订婚了,那时不在国内,也没去讨你一杯喜酒。你们挺好啊?说是特别相爱呢。”他用肩膀亲昵地碰了碰叶倾。
叶倾意会到他提的原来是陶妍,点头作答。
也许真是喝多了。萧奇搓着酒杯,搓着搓着居然哽咽了。“是谁在这抽烟?有点辣眼睛。”
旁边几个兄弟也捧场,跟着扯了几嗓子。“是啊,灭了灭了。”
其实因为叶倾在,包厢里压根没人敢抽烟。
控制了一下情绪,萧奇就势碰碰叶倾的杯子。“抱歉。刚有点失态,那我先干为敬了,你随意。”
叶倾点点头没多问,毕竟不是每桩心事都适合和人分享。
酒过几巡,大部分人喝的差不多了。
他弯腰够向沙发的西装外套,准备告辞。
没等程前开门,萧奇站起来,眼神直勾勾的,一看就知道醉了。“喂!你小子福气不小啊。”
他吞吐着酒气,被酒精染红的眼半睁半阖。“还真嫉妒你。”
这话一出,包厢里静了静。叶倾捡外套的手臂在半空中没有停顿,行云流水般抄入手弯。
有几人瞬间酒就醒了,拉人的拉人,赔笑的赔笑。“对不住对不住,这家伙心情不好才乱说话。等他酒醒了一准给您道歉,千万别往心里去!”
萧奇被扯的一个趔趄,说话大舌头。“扯我衣服干嘛?自家兄弟说句真话不行吗?谢南星……唔唔唔。”有人捂了他的嘴。
撒酒疯叶倾没兴趣观赏,却被那最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叁个字钉住了。
他蓦然转身,狭长双眸眯起。“让他把话说下去。”
僵持下几人只得松了手劲,萧奇松松垮垮往前站了步。程前本能就拦在叶倾前,男人却抬手制止了他的举动。“刚才的话说完!”
“看看,一句话不说都有人护着。订婚对象还是心灵伴侣,多他妈幸福……我却结个婚都做不了主。”萧奇笑的颓然又狼狈,但这就是操蛋的生活。“被迫娶个讨厌的女人,你他妈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叶倾当然知道个中滋味,更恨透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知不知道我打小有多羡慕你?功课好,长得也好,妥妥别人家的孩子。连我暗恋的美院校花都喜欢你……”
叶倾耐着性子听他东拉西扯,但这和谢南星什么关系?
包厢气窗临街。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像玉龙斗败的鳞甲。萧奇回头望去,神情露出丝迷幻,又像沉浸梦中。“好大,像大叁那年爬仙女峰那场是不是?”
叶倾也看了眼窗外,点头。“我记得。”
“你记得?”萧奇支棱着脑袋转过来,复又迟缓的说。“你当然记得。那年社团组织爬仙女峰,谁知遇上暴雪,你一脚踩空跌进孔洞。大家都以为你活不成了,爬得快的同学回去报信。”
他眼珠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认真端详对方——这个长相娇矜贵气的男人,眉目俊朗,长腿窄臀,就没一个地方是不完美的。
还真他妈是上帝宠儿啊!
“你这条命啊!”萧奇指了指他,又看向远处不存在的地方。“那么大的雪那么难走的路。她一个女孩上山,也不晓得怎么千辛万苦把你拖出来的。才八九十斤的人,硬把你背下山。她为你来的那么急,急的甚至防护衣都忘了穿,为这个她手受了多重的冻伤?差点截肢!谢南星是美术生啊!不能拿笔就全废了你知不知道?”
程前吃了一惊!在叶倾身边一呆好几年,当年陶妍从雪堆刨出先生的事多少知道些,所以叶倾才对陶妍那么千依百顺。可这人说的版本是怎么回事?
“谁?”叶倾眉头紧锁,内心却已掀起轩然大浪。
这段经历他很清楚,且无数次听别人提起。那天他在医院醒来,守身边的是陶妍,护士们也在悄悄议论陶妍救他的事。
故事的主人翁在萧奇这怎么成了谢南星?
但转念一想。这段经历并不隐秘,有心查绝对能知道当中细节。是那女人在搞事吗?电光火石间,脑海出现那女人对他笑的神情。
“你不知道的,甚至你都没多看过她一眼。该恋爱恋爱,该出国出国。我那么喜欢的一个女孩,你却看都没正眼看过一次,你一点都不知道……”
叶倾表情复杂,一字字纠正。“你记差了,救我的不是她。”
萧奇怔了怔,非常不满回忆被打断,他指着鼻子反问。“是我记差了吗?她把你背到医院时一头栽在门口,还是我喊的医生推昏迷的你进手术室!也是我在外面等的!这事过去才几年?医院监控就在那,不信你大可去查啊!”
“不可能!”叶倾冷声反驳。“是谢南星找你了对不对?她精心设计这段话让你背书?她是不是就在这里!”
他说萧奇怎么无端邀请他。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他见多了!看这谎言拙劣的,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
“什么?”萧奇被他劈头盖脸的一番话说懵了,口若悬河变成目瞪口呆。
叶倾猛地转身,怒火让他无法理性思考。
“谢南星!你是不是在这!”他怒气冲冲的出门,一把打开隔壁包厢的门。
一室男女齐齐回望,吃了一惊。
狭长凤眼眯起,叶倾转而踢开另间包厢的门,又是一室哗然!
程前匆忙追上去,叶倾已连开数门,他不停跟着道歉,一圈走下来已经汗流浃背。
舞池依旧红男绿女,姿势妖娆的舞动。见叶倾盛满了隐怒走来,还有几个没数的立刻贴上来,被叶倾推的差点打个滚。
冷着脸登上最高处,全bar尽收眼底、可哪有什么谢南星?
“先生。”程前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来熄灭他的火气。
“车钥匙给我。”
“先生,您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叶倾不耐的提高音量。“车钥匙给我!”不在这,谢南星会躲在哪?她在暗处等着看他惊慌失措?
他偏不如她的意!他要找到她,狠狠把她按在地上,肏的她跪地求饶!他要她知道,他的最爱永远不是她这种人能假扮的!
程前吓得可怜,抠抠搜搜拿出钥匙,又可怜巴巴的不想给。“您现在不能开车……”下一秒钥匙被夺,他哭丧着个脸还是追上去。“先生,真不能开车啊!”
深夜漫漫,雪花飞转。
叶倾踩的引擎发出疯狂轰鸣。竹林深处衬托在弥天飞雪中,橙色灯光亮彻别墅,梦幻一般的美丽。
她果然藏在家了!
叶倾没注意到自己用的是‘家’这个字眼。一男一女,温暖的才是家,反之只能称为落脚地罢了。
他盯着别墅亮处,目光如炬,几步并为一步。一把拉住门把手,门却从里面开了。他的愤怒和一丝隐藏在最深处的喜色被凝固。
“先生!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
保洁?缓缓的他找回了声音,极缓慢的开阖薄唇。“怎么是你,太太呢。”
“太太?我来就没看到啊。这次真太脏了,早上到现在都没做完……”
叶倾微一点头,还是进了门。
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到处擦的光亮如新。
“花呢。”他走过去,又回头指着玄关。“我记得这有个花瓶,里面插香槟玫瑰的。”
保洁仔细想了想。“哦!这个花瓶吗?刚才打扫时怕打破,所以收起来了,花应该是太太自己买的吧。”
叶倾没接保洁拿来的花瓶。也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愤怒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抽离后,只剩浓浓疲惫和头痛。
他一挥手让保洁走开,自己沿着沙发坐下。
白雪飞舞,透过落地窗想要覆盖一切。
四周,更静。
以前的每一夜,谢南星也像他现在这样枯坐,无休止的发呆吗?
闭上眼。那女人深夜等在沙发的影子、端茶倒水却被他随意掀翻的影子、他懒得搭理时,她抱膝偷看他的影子、还有他发泄在她身上的影子,在脑中一一浮现。
叶倾紧抿薄唇不语。
还真邪门了!是因为喝的太多,萧奇又胡言乱语一通,他才又想起她吧?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头痛更甚。
“谢南星,拿颗醒……”他突然顿住,就此睁开眼。
“刚才是先生叫我吗?”保洁从阁楼走下来,怀里抱着一堆旧纸壳。
叶倾脸色变几变,终究沉下呼吸。“没事。”
“那这些垃圾我处理了啊。”
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他随意‘嗯’了声。余光却瞥见那堆纸壳里夹杂着什么?
“那是什么,拿给我看。”
从保洁手里把那片纸板抽出来,原来是张画。
准确说是幅绘在硬纸皮上的涂鸦,糟透了,认真看却杂乱中又有序。萧奇刚提她是美术生,现在就有画了?这么巧?
保洁‘咦’了一声。这画看似一言难尽,却难得有神韵。简简几笔,半幅男子的背影跃然纸上。有点眼熟,在哪见过?她思考着又偷瞄了瞄叶倾,幡然醒悟。“先生,这是你啊。”
“什么。”男人长眉皱起。
“这是您的背影!您本人当然没见过自己的背影。别看画的乱七八糟,其实好像的!不然我怎么能一眼看出来呢?”
保洁啧啧的评价,又翻开了那堆废旧纸壳。“看看还有没有了。”她重新又检查了遍,纸壳中没再多出来一幅画。
“您说这是谁的画?是太太的画吗?”毕竟只有太太一直在这。但是太太会画吗?似乎没见过她拿笔。
像要配合保洁的话一样,简像右下角歪歪扭扭的署了名——星星糖。小学生的字怕都比这强,让人立刻联想到她的主人谢南星。
她的字一直很丑,当年签字时他就讽刺过。
但叶倾却从未深入的想过,谢南星出身小康,又打小学美术,基本功扎实,什么理由她的字会难看成这样?
萧奇的话忽然像一记响钟敲入识海。她是因为背着他几乎冻废手,才再不能正常拿笔!
叶倾抿唇。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谢南星不甘心被弃,晃乱他心神演的一出戏。可内心某个地方却在反驳,那你为什么连查证都不敢?还有比监控录像更真实的?
真有可能吗?但她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他?甚至那时他都不认识她。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就连陶妍救他也是希望和他在一起。
而当年护士们话里话外的提示,救他的分明是陶妍!又和谢南星何干?
‘当当当……’是客厅的大摆钟,自鸣数声。
男人捏着纸壳的手不可见的微微收缩。
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大早,程前刚来公司,手里还拿着早餐,就被下头的人请到了总裁办公室。
“先生,这么急是为什么事?”
一迭文件扔在桌上。
“这件事你亲自查,做的隐秘点。”
程前捞起一看,眉头拧了个八字结。“您查这个?”进办公室前囫囵吞下的早餐哽在嗓子眼里,痛苦!
“照做。”他丢给程前两个字。
“是。”
办公室外,一双女式单鞋见门打开有人出来,立即往隔壁门里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