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刀红隐夜里与长梧子相谈甚久,终问出究竟。原来近一月前,青城派无意截落一只传信飞鸽,道是一宝自禁中失窃,盗宝者乃是一名唤“柳官人”之徒,平日喜好扮作文士,携一双角小儿四处游历。
此宝是何物?青城派即四处打探,得悉禁中待月诏失窃传闻。
待月诏竟是有或无,当世无人确知。依情理判论,得天下者得诏,此诏不可轻出,故寻常时节,定是在禁中无疑。那柳官人盗走待月诏之后,开封提刑放出密探寻访此诏下落,飞鸽便是密探传信回东京途中教人截下。
青城派随后又探知那“柳官人”携书童入蜀,于蜀中寻访,却未见“官人”,只见得一书童独自云游,青城派教众回报此事与教主之际,信函却教弥勒教截下,故而前日所见护法教,百越会与逍遥帮众,都是因此而来。
以是来人但见小蛇,便欲夺书箱,但见小蛇身侧武人,便欲铲除——只那始作俑者“柳官人”,自入蜀后,便无影无踪,却甚是可怪。
三四日前,不知何处消息,道是那柳官人清明日将至玉泉山,品茗斗茶——传言凿凿,言说柳官人平生嗜茶如命,尤好仙人掌茶,故情知送命,犹欲一品新茶。
思及此,刀红隐不禁暗骂:好个与天下为敌!一茶换一命么?
此时正是巳时一刻,景德禅寺门外乌压压各色人等,武夫走卒商贩,乘轿的,驾车的,骑马的,挑担的,甚或有尼姑道士。
日前已有投宿文士携眷来者数十人,连车马仆役着实不少,且多在荆湖一带为官,各教即便极欲一一擒来拷问,累及官府之事,却是不敢轻为。加之入住寺内僧舍,禅寺武僧众多,端是不便动手。只得令候于斗茶中,见机宜行事。
那长老眉须皆白,自寺内领一干大小和尚出来,唱了个法号,道:“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老衲颇有管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施主海涵。小寺只略备二十人桌席以供茗战,余者且恕老衲管待有失,只在寺外点茶试吃。”那长老躬身施礼,退回寺中,一中年和尚宣读预斗之事,道是一炷香内,将来斗茶所备之水,当堂验审。若水合宜,便放入寺内,以头二十人为限。读罢,便燃起一炷香。
一干草莽自是哄然。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水俺们不曾带得,只用你寺内井水!”便自人后走出。
解舆与刀红隐看时,正是夜叉擂王俊。那王俊自上前,大摇大摆欲入寺内,中年和尚念珠一甩,伸手拦住他去路。
“既是如此,且交与贫僧一验。”
“水自在你寺内,爷爷入去将来与你。”王俊伸手抓那念珠,那中年和尚将念珠轻轻一甩,那夜叉擂不知怎地退后数阶,面上霎时青红两色。
“一炷香过后,便是天池水来,亦不准入。”那中年和尚笑吟吟道。
解舆轻轻一叹,刀红隐转头看他,他却只看那中年和尚,目光微闪,旋渐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诸武夫知这和尚深不可测,当下一筹莫展。先是数个武夫,交与那和尚自家皮囊中水,却吃他挡回。只道水不合茶。
长梧子见此情状,蹙眉道:“刀女侠,无水如何得入?”
刀红隐:“不打紧,奴自三峡来时,随手将了一壶巫峡扬子江中冷水。”
那楼观大弟子道:“中冷水,天下第一。不当见拒。”
此时却见有人上前,却是昨日缚了刀红隐与解舆的矮短汉子杜沙。走到中年和尚跟前,奉上一壶水,唱个喏道:“在下蜀中老杜,长老有礼。”
那和尚开了壶盖,自倾了一杯在青瓷瓯中,望了又嗅,嗅了又饮,道:“好水。却不知是何水?”
那杜沙笑道:“此水乃是日采仲秋丹桂露水而成,一日数滴,三年方成一壶,采后即置入冰窖内,以故三年如新。”
“好情致、好雅兴。此水虽好,却非是合茶好水。念此水得来不易,特准施主入内。”那中年和尚侧身,杜沙便入去。
刀红隐心数周遭人众,却是少了一半,那夜叉擂王俊不知去了何处,尼姑中,亦是少了数个。心内计较之时,一个驼子躬身上前,虽作农夫装扮,看那面目,却非是汉人。长梧子低声道:“昆仑老阴。”
那驼子上前,交与中年和尚一皮囊水,声极沙哑,却似磨石碾过一般:“此水乃是万仞冰川顶雪水,一年开化一趟,万水之源,和尚且看着。”
那中年和尚伸手,小沙弥奉上一个定窑白瓷杯。和尚倾了半杯,细看,道:“寻常雪水甚是脏污,此水恬淡洁净。”舌尖一咂,赞叹道:“好水好水,周而不滞,万端之始,准入。”
此后又数个腔调各异之人将了水准入。眼见已放入十几人,那长梧子开口道:“刀女侠,一般水只入一人,这?”
“道长自将去无妨,昨日救命之恩,奴尚不知从何报起。”刀红隐自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把与长梧子。那长梧子称谢,却交与他大弟子,道:“子墨,你且去休。”
那大弟子躬身一拜,便提了那葫芦至寺门前,拜上名号,道:“小道楼观子墨,特拜上一壶扬子江中冷水。”
那和尚提过葫芦,眉更不稍动,揭开封条,嗅了一嗅,亦不饮,道:“准入。”
当此之时,林中传来追打怒喝声,只见几个小尼姑踩风而来,身后却随着那夜叉擂王俊,不知何事,与殿后那个大弟子一路过招,檑檑虎虎生风,那大弟子使剑,却是只有招架之力,一路被逼至殿前。那王俊叫道:“贼秃驴!这水乃是爷爷先将来,如何教你争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