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赢了。”应昭认真宣布。
“平局罢。”祝逸继续勾着手不放。
应昭悄悄红了耳尖。
“噗!”旁侧忽然传来陌生女孩的笑声,两人转头去看,原来周围正站着叁个穿中学校服的女学生,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车,扶着他们的椅背,看完了全程。
这下祝逸也脸红了:“咳,到叁站了嘛。”
“下一站。”
哦,我的老脸。祝逸觑一眼应昭通红的耳尖,把自己涨红的脸扭向窗外。
窗外连绵的针叶林,似乎为这一瞥施加了魔法,随着疾驰向前的车,倒退着,倒退着,忽然消失在车尾方向。一度被绿幕般的植物层层遮蔽的窗景,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挺翘的屋檐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铺张出一派金光,随着车辆的驶近显出九衢叁市,车水马龙。
好不热闹!
“终点站到了,古街风俗园欢迎您。”在公交车的电子播报音中,祝逸才留意到:这辆车的乘客都是轻装出行的样子,人人脸上挂着春游惬意的笑,车门打开,门外街市招徕顾客的叫喊声、喧闹声、音乐声便一股脑涌了过来。
是新开的景点。
偷看过他们的女学生背着玩偶挎包蹦蹦哒哒下车了。
祝逸盯着应昭一动不动,直把他整只耳朵看红了。应昭回视祝逸,眼睫轻轻颤动,似乎想问她为何一直看他。
“昭昭啊……”叁站一换乘,算好的嘛。
“嗯?”
“我可要对全世界宣称,你最懂浪漫了。”
“嗯……”这下应昭眼尾也红了。
雕塑般俊朗沉着的青年,面上却是年画娃娃式的羞红,看得祝逸又在心里惊叫:可爱,怎么总是可爱,可爱得她要昏厥了。
应昭在外面,有时是凶悍的狼,有时是冷峻的鹰,可一掉进祝逸半眯的笑眼里,好像就只是小猫、小狗一类好逗弄的了。每每这时应昭就伸了手去捂她亮晶晶的笑眼。
……一站到主街街口,只觉目不暇接。小吃铺、手工艺品店、饰品铺、纪念品商店混杂交错,沿着街道方向展开。每家店前都进出着衣着鲜艳的游客,到处都是音乐,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祝逸反手握了应昭的手——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手心向上被牵的——当先走在前面。
这些小吃店都聪明得很,什么都是一小份一小份卖,祝逸不提正餐了,凑到一个个窗口去看店前的招牌。
为了多尝几样,他们每家店都先只买一份,两人分着吃。
比如酱汁裹得极浓的脆骨丸子串,祝逸吹着气边咬边呼烫,咬完一个捏着木棒递到应昭嘴边。
“辣吗?”应昭盯着丸子犹豫。
“我觉得还行,可以接受。”
应昭咬下半口,红了鼻尖。祝逸从应昭盯过来的目光里感受到“这叫‘还行’”的质问,忙笑着打趣,“错了宝贝,我吃我吃。”
比如撒了花瓣碎屑的热腾腾的甜糕,夹了核桃、花生、芝麻、葵花籽。
“好吃不?”
应昭急嚼两下,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腾不出嘴回答。
懂了。祝逸回走两步,“老板!再来一个。”
比如鲜打果汁刨冰,应昭捧在手里,祝逸凑过去吸两口。
“好了,太凉了,别多喝。”应昭一挪手,把吸管从她嘴里抢走了。
侧街里挽着手钻出来一排女学生,对上他俩又笑了。原来正是刚刚公交车上的女学生们。
应昭一口吸下去好多冰,祝逸戳着他的腰窝让他快走。
这么逛吃一路,走到街尾,手里端的最后一碗炒粉也空了。两人互相问问,都吃饱了。
眼前是一个圆形的广场,正中一个露天的舞台,围绕圆周搭着一圈棚子,许多游客在那里喝茶歇脚。正对舞台的方向竟已坐满了人,瞧一眼舞台展板上的说明,今天还有小型音乐节呢,下午两点,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场了。
来都来了,两人便寻个偏一点的桌子坐下,休息,想着看两眼再走。
没想到表演者未到,雨先来了。
晴空下起太阳雨,淅淅沥沥,把潮闷的湿气压迫至地面,被水光沾湿的远处的屋檐显出更盛大的光芒,雀鸟擦过屋檐低低飞过。
四周游客都议论起来,太阳雨,该很快停的吧。
祝逸也抬头看看天色,和应昭说,等雨小一点就走吧,免得沾湿衣裳。
春天的雨着实不给面子。一会天上起了阴云,春雷滚滚而至,将大雨兜头浇下来。
机灵的小贩立刻披着雨衣在人群里穿梭起来。
“卖雨伞雨衣咯,好回家咯。”
游客们观光的热情都被雨浇灭了,不少人去和小贩讲价,买了雨具,几人挤进一把伞就走了。
广场上,一拨人买了伞往外走,一拨小吃街上被浇透的人赶来这边棚子避雨,舞台渐渐被狼狈躲雨的人群遮挡了。
祝逸犹豫着要不要走,正和应昭商量着,忽听得一声激昂的鼓鸣。
“铛!”
一声震得全园都静了叁分。
人们俱朝着露天舞台方向张望。
“设备不怕见水,表演按时开场!”头扎发带的青年鼓手将鼓槌交立于额前,面上朝气蓬勃。雨就在他的鼓面上跳动。
人群散开一些距离来,露出四人乐队的全貌。
着一身红衣的主唱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举起麦克高喊:“我们是孩提乐队,带给大家一首,《春天正点到站》,谢谢!”
走到一半的游客撑着伞停住了,棚里歇脚的观众都站起来了,祝逸也抱住应昭的胳膊,昂首向舞台方向凝望。
“为什么会有贫穷呢?
没有燕窝只有咸鹅,
糙米饭我吃厌了;
为什么会有犯罪呢?
也想看看暮色四合,
夜路都不敢闯了;
为什么会有冬天呢?
老屋挡不住前年的雪,
爷爷是冬天走的……”
是一首用方言唱的摇滚。祝逸被朴实的歌词吸引,瞄一眼凳子,踩着凳底的铁横杠站高一点,摇摇晃晃,越过眼前重重的人群去看。应昭看一眼她站立不稳的样子,双手抱住她的腰撑住。
主唱在大雨里甩着麦架,纵情地唱,头发被雨淋得一绺绺盖在眼前;吉他手和贝斯手在积了一层薄水的舞台上踏着拍子,于是水面随着明朗的节拍激起涟漪;鼓手的鼓槌随着砸落、飞溅的雨激情澎湃地舞动着。
“可是妈妈说,妈妈说:
春天会正点到站的——”
一声怒音直冲云霄,全曲一转低沉推向高潮。
人群中爆发欢呼、喝彩,热烈的气氛更胜春雷阵阵。
祝逸伸手去接棚外的雨,一种不知名的激情随着声波涤荡于心间。
“哦,春天会正点到站的!
黑夜不可怕了。
哦——春天会正点到站的。
寒冬会过去的。”
那是生的激情。
不屈服于死亡的激情。
纯粹的雄壮的不可摧毁的激情。
他们唱得痛快,活得痛快,痛快得蛮不讲理。
人们随着简单直白的旋律大声合唱起来。
“哦,哦,哦!
春天会正点到站的!
没什么可怕的。
哦——春天会正点到站的。
一切都会好的!”
祝逸在一声声高歌里冲进雨中,激昂的乐音撞在心上,有什么被雨水冲刷走了。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吼叫,把恐惧、怀疑、压力、自卑、哀怨一并砸进自然的水沟里。
一种无法摧折的勇气震荡胸中。
祝逸回头望来,发现应昭也来到了雨中,静静站着,始终凝视着她。
在应昭眼里,祝逸周身正流动着雨水反射的熠熠光辉,那光芒曾一度被压倒,如今怀着不甘重新屹立,似乎比初见时更为旺盛了。
祝逸笑起来,笑得漂亮极了。
他们是同事,是知己,是夫妻,是恋人,从今天起,还要成为战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