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掉出前三名,言外之意就不是第一名了,瞿嘉心里一沉,手里的面胚就被捏出个坑,捏得可难看了。
“有这闲工夫你干什么不行啊?”瞿嘉把捏坏的面胚往一大坨面里掷回去了,“啪”!这一下就扔得有点狠了,带着气性。他完全不想在店里再见到周遥,周遥在他身边每一分钟都是无形的压力。
“有闲功夫我陪你不行么?”周遥就反问,继续捣、捣、捣。
“你说你在这儿能干什么?”瞿嘉冷眼扭过头,问他,“周遥,你会做什么?
“周遥你是干什么的?你本来也就只会吃!
“不然你就只能去擦桌子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了。操作间里安静了片刻。
周遥沉着脸不吭声,脸面也有点儿受伤,说:“那我就去帮你擦桌子呗。”
“桌子我刚擦过了,用不着你了。”瞿嘉抬眼看着人,“后门外边有一辆泔水车,要拉到一站地之外的处理厂去,我忙着没空去,你去干么?”
“……”
周遥瞪着瞿嘉,沉默不语。
瞿嘉也看着周遥。
周遥,这些你能做吗?你来这儿干什么呢?回去吧。
周遥怔愣着,心里不是滋味,眼眶微红,说:“行,我去拉泔水车。”
他掉头就往门外黑咕隆咚的小胡同里走了,随即就被瞿嘉一把从身后拽住胳膊肘。周遥怒而甩开手又被瞿嘉攥住手腕,抱着腰把他又拉回来了。
瞿嘉摘掉透明手套,甩掉围裙,绷着脸走出胡同:“不用你,我自己干。”
……
不能怨瞿嘉时不时地凶他,想方设法用尽心思赶他走,周遥在这店里能帮忙干的活儿,真不多。
奶油炸糕他也不会做啊,更别提猪头肉烧饼和糖火烧了,他就能帮忙串个肉串,再洗洗菜、洗洗锅。后来,终于学会唯一一样面点小吃,排叉儿,可兴奋了,于是每次来店里周遥就负责炸一锅排叉儿!
因为排叉儿最好做,随便和个面,加盐加水加黑芝麻,配料加多加少也不影响成品的味道。揉成一个大面团,再擀成一张薄饼,切分,最后下锅油炸。太简单了,简单到周遥这样儿穿着围裙的废柴都能完成全套步骤。
以至于多年以后,周遥在厨房里招待朋友最拿手的一道点心,永远就是一锅香喷喷的炸排叉儿。
“店小二。”瞿嘉从他身后经过,叫了一声。
“我是店小二,你是谁啊?”周遥说。
“店小二的老公。”瞿嘉贴着周遥的后脑勺耳语。
“老公,那您什么时候能当上大老板啊?”周遥回头,一脸天真装得真像。
“你想当老板娘了,是么?”瞿嘉用口型回敬。
“是。”周遥点头。
“你敢当老板,老子就敢当老板娘,怕啥啊我?!”周遥贴着瞿嘉的耳朵说一句甜蜜话,很有魄力地下了这道战书。
俩人瞅着对方,不出声地笑,笑完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面粉鸡蛋糖油做成的点心吃到嘴里,未必都是甜的,刚入口时的甜味过后越品就越发酸、发苦,那时的笑容和心情都是五味杂陈。
“我也没想到早餐夜宵能这么好卖,赚挺多的,很快就能回本,以后就都是赚的了。”瞿嘉贴在周遥身旁,解释,“所以就想帮我妈多干点儿,每天能多卖点儿,多挣钱……我妈身边就只有我,半路来的对象儿总归没我靠得住吧。”
“我都明白啊。”周遥说,“你不用解释。”
“周遥,你别陪我耗着,我不想耽误别人。”瞿嘉说话时睫毛轻抖,眼神在灯下洇开一片很少见的氤氲,高昂着头。
周遥就说:“在你心里我是‘别人’吗?”
周遥就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攥住瞿嘉的手,把他喜欢的每根手指、每个指甲都捏一遍。
本来应该弹吉他弹钢琴的一双手吧,现在那指甲缝里全是面粉。
老是用各种清洁剂擦这个洗那个,手指前端和指甲盖周围都糙了。
瞿嘉,你妈妈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可靠的人了,王路军儿他爸勉强算半拉人儿。
但你身边,不止你妈妈一个,你还有我。
我算一个全乎人吧!
我总比那个半路来的对象靠谱吧!
我们彼此相识很久、很久、很久了。你信不过我?
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个滋着毛流着鼻涕穿一条蓝白条运动裤的傻帽儿德性,远不如现在阔气和帅气,小爷们儿嫌弃过你家缺钱么?我不缺钱我将来不差钱养你不就成了吗……
在周遥这里,他完全是北方大男子主义的思路作风,心思就是这样单纯敞亮,四个大字“老子养家”,一条直线就解决问题,哪有那些弯弯绕绕?
只不过,碰巧了,他身边靠着的,也是个北方爷们儿,和他就是一样的思路和脑筋。
那一晚,瞿嘉就没有回应周遥的温存。平生头一次的,他面对周遥一贯不离不弃死缠烂打式的陪伴和关怀,他犹豫了,就茫然了,没有满怀信心伸开臂膀去拥抱他的阳光。
好像突然就往后退却了几大步,站在那里,就深刻地感觉到,他其实距离周遥已越来越远。
只是,他太喜欢周遥了。
而且瞿嘉十分确定,周遥已经太喜欢他了!无论自己怎样先不说,周遥先就离不开他,情感上太依恋他,以至于两个人都被这种深厚的情谊与义气蒙蔽了眼,蒙蔽了对时空距离、阶级差距的度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