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连娣说:“不想见了。”
老蔡媳妇那一对眉毛是刚文的没几天,眉毛一挑就仿佛要从皮肤里渍出颜色儿来:“瞿师傅,您这就让我难为了,您这也太难弄了,介绍仨了,仨您还都不满意?”
瞿连娣道:“这话说的,我也没求着您给介绍,您递过来一位我还非就得看上了然后接着啊?”
老蔡媳妇道:“厂子里黄花大闺女都没你这么挑的,挑也得按你条件挑啊。”
瞿连娣把嘴一撇,就这样儿:“我挑不挑的我乐意呗。”
“你还是嫌长相吧?”老蔡媳妇打量,“老杨岁数就大点儿,长得确实‘一般’,但家里条件不差,人家有楼房,比你家这十米小屋怎么样啊?”
“我管他什么条件?”瞿连娣冷眼说,“我活这么大岁数我忒么还缺张床睡了?”
老蔡媳妇一冷笑:“成,那你就这样儿单着,耗着吧,我也是多余管你们这些活得不滋润的人。”
瞿连娣“唰”得把照片都甩出来了:“那谁的照片您拿走吧,也甭放我这儿搁着,看着也不顺眼!”
老蔡媳妇拉长着脸,郁闷得差点儿没拿那张相亲人的照片擦她的鞋底子。
这位精明能干的媳妇,现在也早就从行政科副科长,升到厂办当官去了,毕竟进厂多年资历深厚。官儿越大想管的摊子就越多,男女的事儿她都想管,估摸很看不惯厂里一群上了岁数的孤男寡女,嫌他们几个四六不靠的老家伙给正经人民群众丢人了。自己生活愈发富裕,有房有车子女都出息,自觉中年婚姻如此的美满,就特别看不起那些人生不顺利、活得不完整的。
老蔡媳妇把犀利的眼神扫过来,是要连瞿嘉他家房檐上挂的梅干菜都要扫射下来:“瞿连娣啊你年轻时候就这样儿,你说你看谁顺过眼?……就看那谁,陈明剑特顺你眼,结果呐?!”
瞿连娣顺手想要掷出手里的刷锅扫帚,把某人嘴堵上。
身后门帘一掀开,王贵生两手黢黑,拎着一块抹布,出来搭了一句:“扯半天了你俩,成了吧?瞿连娣她确实看谁都不顺眼,甭给她瞎介绍了你赶紧走呗。”
老蔡媳妇一只脚抬起来正要擦鞋底,呦呵,晃瞎了眼,差点儿没绊一大跟头!
这还介绍个狗屁对象。
“王、贵、生!”老蔡媳妇满脸抖动都不对劲了,“你们俩,耍人玩儿呢么?”
瞿连娣皱眉:“我耍你什么了?”
老蔡媳妇指着说:“欸你要是跟这位了,跟王贵生不清不楚得你倒是早知会一声啊,我还跑断腿儿,我还跟人家说你这些年多清苦一个人儿呢。”
瞿连娣毫不示弱,上前一步说“我跟谁就不清不楚了?!”王贵生赶紧把人拉开:“这大岁数,都甭瞎扯淡的,那谁媳妇儿你也满脸褶子了,说话看人靠不靠谱?老子忒么的过来帮人家通个烟道管子,扫扫灰,我干什么啦?”
老蔡媳妇啧了一声:“她家的烟道管子,用得你来通啊?“
王贵生说话也不好惹:“难不成能用你?你肯定也不做啊。”
老蔡媳妇说:“人家家里没个半大小伙子顶事儿的?”
王贵生说:“半大小伙子办事儿没我这老家伙牢靠,上回不就中煤气了么,老子帮人家掏个炉塘子瞧你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你什么事儿啊?”
这厂办领导当初为什么没给瞿师傅介绍路军儿他爸呢,显然,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块儿去,平时就老不顺眼了。
老蔡媳妇往外走着,回头甩了一句:“猴年马月的事儿你还记着呢,你记真清楚啊。”
瞿连娣手里那刷锅扫帚真就掷过去了。
扔得贼准,“啪”!
热闹了。
机床厂里两位挂了名儿的悍妇拌嘴闹架,往日就素有口角、心有不忿,年轻时就吵过,谁惧谁啊?
老蔡媳妇一肚子忿忿,回头瞟一眼瞿嘉他家窗檐:“一条腌咸鱼都挂上了,这一股子腥味儿,隔十里地从厂区大院儿我就闻见这股味了呢!”
瞿连娣回吼:“熏死你了还不滚一边儿待着去,以后甭来!”
王贵生还黑着胳膊拎着抹布,歪脖一乐:“快走吧,那谁,不知道的以为你这是为老子在这儿跟瞿连娣找茬骂大街呢,回头我跟老蔡怎么解释,丢人不丢人?”
“就你,甭他妈臭美了你!”老蔡媳妇丢下一句跑了。
王贵生还就臭美上了,挺自恋地一甩抹布,糙着嗓子乐了好几声:“老子这辈子也头一回遇见,俩女的在我跟前掐起来,就因为我进了谁家的门儿。”
老蔡媳妇急匆匆转过邻家墙角,迎面就踢翻了谁家泡着衣服的盆子。
一抬头,可不就是瞿连娣家儿子么。
瞿嘉叼着烟,瞅着她,干吗来的。
老蔡媳妇抖了抖嘴唇:“快去瞅瞅你妈吧,呵。”
瞿嘉一翻眼皮:“我妈怎么了?”
老蔡媳妇正等这一出:“你可快别回家,你妈跟那个王贵生刚才在屋里干吗呢你知不知道……”
“有您什么事儿啊?”瞿嘉烟没离嘴,轻声道,“您是来扒窗户看的?”
邻居家那一盆湿衣服彻底扣地上了,一股洗衣粉味儿。“叮叮哐哐”一阵乱响之后,院子里彻底消停了。
瞿嘉一进家门就把自己掷在床上,把随身听耳机塞上。
本来就天热,上火,心里也莫名的烦躁。
说到底都在意旁人嫌弃的眼光,都会被闲言碎语影响心情。这老蔡媳妇就是来搜集八卦和传播绯闻的。赶明儿厂子里那些闲人又有的嚼了:当初两个戴绿帽子的老家伙搞到一起了,瞧那两家养出来的俩熊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回可够看了 。
原本没什么默契的瞿连娣和王贵生俩人,都默契起来。瞿连娣给王贵生连丢两个眼色:孩子都回来了,你也赶紧滚蛋吧甭让人说我闲话。
王贵生点头:活儿帮你干完了,老子这就麻溜儿滚了。
瞿嘉拔了耳机,拿过吉他调音,拨拢琴弦。好久都没练了,周遥在的时候抱遥遥,周遥不在就只能练琴。
王贵生擦了沾煤灰的手,站在门口:“哎,叔也会弹个带弦儿的,但不是你这么时髦的,改天给你拉个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