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他啊。”
“你知道他爸妈打离婚了么,我听我妈在厂里说的。”
“我也听我妈说了,我见过他爸爸呢。”
“他爸长什么样儿?就跟陈嘉长得挺像的其实,眼睛特像,眼睫毛老长老长的,哦好像脸上也有颗痣。”
“……”
瞿嘉站住了,猛地回过头去,盯着后面的人。
眼神就很厉害的,后面俩孩子直接被吓一跳,立刻就站住不敢讲了,战战兢兢地,其实、其实好像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坏话啊……
瞿嘉回家时瞿连娣也在,在小厨房做饭。瞿嘉从他妈妈身旁擦肩而过。
他在屋里床上坐了一会儿,发呆,眼神直勾勾盯着大衣柜,盯着大衣柜镜子里自己的样貌。
他然后从床头小柜的抽屉里,拿出他妈妈做衣服裁布用的大剪刀。
一时间没找到小号剪刀,大剪刀不太趁手,也凑合了。
他对着大衣柜镜子,直接上手剪了自己的眼睫毛。
咔嚓一剪子下去,睫毛给剪秃了。秃了右边儿的,再剪左边儿的。
瞿连娣拎着锅铲往屋里探了一眼:干吗呢?
瞿嘉右眼角下方,挂着那粒小黑痣,“据说”是从他爸眉毛上那颗痣来的。他瞪着自己瞪了一会儿,不能忍受这张脸,捏着剪刀尖,往自己眼下抠去……
“你干什么呢?!”瞿连娣冲进来,一把夺过剪刀,看那姿势角度还以为要戳到眼睛里呢。
你想什么呢啊?眼睛弄坏怎么办?
瞿嘉看着他妈妈,满不在乎地,对自己下狠手都没觉着疼,一道浅红色的血线就从他脸上流下来。瞿连娣就发现他儿子眼角那颗痣看不见了,因为瞿嘉好像是用剪刀尖把痣给戳了。
瞿连娣心都抖了,擦血,拿纱布捂着,也快疯了。
“没事儿。”瞿嘉反而宽慰他妈妈一句,“结了疤就好了,我又没戳眼睛。”
“我就是不想看见那颗痣,”瞿嘉瞧着他妈,“我把它挖掉了。”
……
这回,厨房里的一锅菜是真的烧糊了。瞿连娣坐在床沿上,对他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也掉眼泪了。
有些事她本来想过几天等大家心情都平复些,再说,再跟孩子好好谈谈心,现在不说不行。她也怕瞿嘉心理承受不住这样的家庭变故。
她擦了眼泪说:“瞿嘉,你虽然改了姓,但你出生的时候,那个人他是你爸,这个也改变不了的。他已经离开这个家了,他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让这人回来搅合,你也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好吗?就不要想他了,就都过去了,我们过日子往前看,成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已经都散了,你再纠结放不下,也不可能再拼完整,不可能再回来。”瞿连娣说,“以前也是我识人不清,年轻时不懂、傻帽儿,让你跟着受委屈了。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以后不傻帽儿了瞧上这种人,会念书有个屁用!”
瞿嘉眼眶微微泛红,眼下贴着一块创口贴,但不讲话。
瞿连娣站起身,从大衣柜最里面,藏得严严实实的地方,拿出了那本集邮册。
那天发生冲突把“金猴”票烧了,陈明剑后来灰头土脸地走掉,并没有拿走这本邮册。果然只有那张猴票最值钱,剩下的东西也没人在意了。
瞿连娣特意把邮册重新装到一个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翻到最重要的一页,递给她儿子。
瞿嘉捧着邮册,也是难以置信的。
十二生肖票的那一页,最头里的位置,不是空白,真真实实地摆着一张金猴票。
他脑子里都有点儿蒙,觉着时光穿越了,时间倒流了,猴票不是那天给烧了么?
瞿连娣说:“昨儿你好像说,你们音乐老师教你弹琴,所以回来晚了。昨天傍晚遥遥来过,我觉着他还是磨磨唧唧想找你的,结果你不在家。”
瞿嘉:“……”
瞿连娣说:“他说他马上要走了,他给你带了东西要送给你。”
瞿嘉望着他妈妈,肩膀已经有些发抖。
“我本来说不能要嘛,毕竟我现在也知道,这张邮票特值钱的,以前以为一片破纸头就值八分钱呢!”瞿连娣笑了一下,“他就非要留给你,说他不需要,说他就想送给你这个。我说,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嘉嘉了,这一张纸片儿已经是我们这个破家里最值钱一样东西。”
瞿嘉盯着手里的邮册,这就是他家里最值钱、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瞿连娣又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干脆全都交予儿子。
纸袋里装的,也是周遥一股脑儿留下送他的东西,那个带耳机的随身听,还有他俩平时最常听的几盘磁带。
周遥给他写了一张卡片,就是非常简单的几句话:
嘉嘉:
我要走啦,我回哈尔滨上学了。我肯定会考个好中学,过几年我还回来的。你也好好学习,别放弃了,你这么聪明,争取考个重点学校,争气啊!寒暑假我会回来找你玩儿的,等着听你再给我唱歌!再见!
— 遥遥
……
“你看人家遥遥,多懂事一个人。人家过来找你,只字不提那点儿不愉快的事,就是想着鼓励你好好学习,升学考个好点儿的中学。”瞿连娣自言自语似的感慨,也是说给她儿子听。
“遥遥真是一个特好的孩子,你,哎,你就整天还耍横耍脾气,还欺负人家,你可真有本事,你多能个儿啊?”瞿连娣白了瞿嘉一眼,“也是,你是比陈明剑有本事。陈明剑那个人,活了半辈子忒么的连耍横都不会!自私、懦弱又怂蛋,你至少不怂!”
瞿连娣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把她儿子奚落得也低头不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