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青看了她一眼,果然面色有一丝松动。
路嫣然抬起手,垂下眼睫敛去眸中的失望,按下唇边一抹不屑的冷笑。
想要去试这个男人的情分,本就是她奢望了。
他当年可以为了凤云宁乱了礼法纲常,至少,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掺假。她虽是先来者,却最终成了插足者。
“来人,把那人请上来吧。”路嫣然道,眼角撇了安在青一眼,淡笑道:“既然侯爷惟念旧情,不愿信我,那便让真正的苦主来与侯爷对质吧。”
一抹瘦小却精干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堂下。
“民妇给侯爷,侯夫人请安。”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道。
“大娘起来说话吧。”路嫣然带着一丝安抚地道,示意丫鬟将她扶起。
妇人连声道着不敢,被两名丫鬟客气地扶了起来。
路嫣然道:“大娘,把你告诉我的事情,再向侯爷说一遍吧。”
凤云宁并不曾见过这妇人,只是纤眉紧锁,不知路嫣然又在耍什么把戏。
站在门边的邱嬷嬷却是突然白了脸色。
妇人还未开口,路嫣然突然道:“且慢,邱嬷嬷,你准备去哪里?”众人视线一齐转向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的邱嬷嬷,她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在路嫣然的逼视下,呐呐地收回了脚。
路嫣然看向那妇人,微微一笑:“请说吧。”
“是,是,民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妇人形容粗鄙卑微,却又不似一般农妇那样无知懵懂。她站在这雕梁画栋的高大厅堂中央,紧张得止不住两股战战,却也还算清楚地讲述了一件陈年旧事。
“民妇本住在京郊的一座小村落,有一年风雨不调粮食欠收,民妇偏偏还怀了身孕。眼见着就要揭不开锅了,突然有几位穿着体面的嬷嬷找上门来,说可以带民妇去京城养胎,还另给十两银子。若日后民妇生下儿子抱给贵人,便能再得五百两银子。”
她说到这里,凤云宁已经明白过来这妇人是谁,艳红的指甲狠狠地戳进了掌心。
当年她用尽手段都没找到这个狡猾的村妇,路嫣然是从哪里找到的?!
妇人继续道:“为了那一笔活命的银子,民妇答应了下来,便被接到了一处庄园养胎。与民妇一同养着的还有好几个月份差不多大的妇人。等到民妇生了儿子,就有几个嬷嬷来抱走了民妇的儿子,把一个闺女抱给了民妇。民妇拿了那银子,却总不安生,便举家迁到离京城更远的一座小镇子上。”
路嫣然看了安在青一眼,问那妇人:“你可记得当年你住的庄子,是哪户人家的庄子?”
妇人低头道:“民妇爱跟人聊天,庄子里的人不理民妇,民妇便隔着围墙跟外面的老乡聊过几句。依稀听说,主人家是姓凤。”
安在青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额上青筋暴出,狠狠地瞪着堂下,却不知是瞪着那妇人,还是瞪着一脸灰败的凤云宁了。
“当日抱走你儿子的嬷嬷,如果站在你的面前,你可能认得出来?”路嫣然话音未落,便有几个粗使婆子将凤云宁身边伺候的人一齐推搡到了厅堂前面。
这些昔日里仗着侯夫人之势肆意欺压其他仆婢的二道主子,此时却连一声也不敢吭地跪在了堂下,众人眼中又是鄙夷又是痛快。
妇人上前一一辨认,最后指着一个人道:“当年民妇见过的嬷嬷有好几个,如今只有这一位还在,其他的都不在了。”
那人瘫倒在地上,垂着头颅看不清神色,正是凤云宁身边的邱嬷嬷。
“血口喷人!”凤云宁怒道,“随便找来一个疯妇编排一段莫须有的故事,就想栽赃到本夫人的头上?!可笑至极!”
路嫣然淡然道:“你可以矢口否认,十多年前的事,我的确拿不出你想要的板上订钉的证据,来定你的罪名。”见凤云宁面上露出一丝希翼和得意,路嫣然无奈地摇头。
她当年,到底是为什么会输给这样一个女人?
她出身名门,教养卓绝。她不敢自比天之骄女,却也是不容轻鄙的世家贵女。结果她却输了。
她不是输给凤云宁这个粗鄙的女人,而是输给了安在青这个浅薄的男人。
路嫣然道:“凤云宁,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哪一点么?你利用天羽夺得侯夫人之位,却对他没有丝毫疼爱歉疚之心,放任他被人欺辱轻慢。即便如此,天羽仍然对你十分孝顺,可你呢,却恨不得将他赶得远远的,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若不是你这样反常的举动,我也不会怀疑到,天羽也许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那农妇一听,自然知道这天羽就是她亲生的孩子。听到自己的孩子在这国公府里根本过得不好,凤氏甚至如此厌恶刻薄她的孩子,妇人不由怨恨地看了凤云宁一眼。
凤云宁咬牙道:“天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要如何教他,你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你闭嘴!”一道怒喝猛然打断她,凤云宁骇得一抖,看向那红着双眼瞪着她的安在青。
安在青抬起手指指着她:“你闭嘴,闭嘴,闭嘴!贱妇!”这道泼辣爽直的声音在当年有多令他着迷,现在就有多么令他厌恶,令他难堪。
他就是被这种无知粗俗的女人蒙蔽了双眼十几年?!
凤云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在青,面色惨白地僵立当场。
路嫣然看了安在青一眼,继续道:“凤氏,众人皆知你向来自私自利,却突然对那陆容容疼爱有加,你以为你真的能够瞒住所有人的眼睛?陆容容离家进京寻找兄长,她的养母千里迢迢追着她而来,生怕她在京城里受人欺负。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位妇人。凤氏,你有今天的下场,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的自私冷血,你亏待天羽善待陆姑娘才会令人生疑,也因为被你伤害的那些人是真正有良心的人,今日才会在机缘巧合之下齐聚于此。否则,今日的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路嫣然说着站起身来:“我言尽于此,要如何处理此事,就请侯爷斟酌吧。”说完便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离去。那妇人见堂上情势,左右思量了一瞬,也忙跟着路嫣然走了。
安在青起身追了路嫣然两步,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视线移向凤云宁,凤云宁眼眶中盈满泪水,如同当年那样地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自从凤云宁与李贵妃交好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见了。
他曾经厌烦过那样的凤云宁,心里却终究惦着这个最初走进他心底的女人。他以为凤云宁也是如此。
没想到真相是如此不堪。他就被这样一个粗鄙的女人蒙蔽了十几年,将她当成如火般热烈炫丽的花朵,却将真正的结发妻子当成了死鱼眼珠。
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青哥,你难道也不愿意相信我?”凤云宁泣道。这里其实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确凿地定她的罪,每一件都是那路嫣然找来的人说的。只要安在青相信她,只要安在青像以前十几年一样地信她——
“贱妇!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安在青咬牙怒道,“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嫌恶心!来人,将她押到家庙里去看守!不准她踏出家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