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心道,那是你不懂,拿出去能让人疯了似的抢。口上却说:“我看倒像是武功,这个他也懂吗?”李安全浑不在意地道:“些许小技,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完颜康便面现怏怏之色,显得很是不服气。李安全一见便知他是对这个上心,不由一笑:“我大夏一品堂有许多高手,你若喜欢,可与他们练习。”完颜康便作出了不乐意的样子,活似个怄气的纨绔:“谁要他们?”李安全加重了语气:“贵使……”
完颜康听到这两个字,又变做一个合格的使节了。他将这变化掌握得很好,存了心去误导李安全,每一种表情和语气变化,都不激烈夸张,只作细微的改变,让李安全以为是自己判断出来的。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李安全希望金国乱,希望完颜洪烈造反,却不会希望金国出现一位明君英主,更不会希望完颜洪烈的继承人少年老年,智多近妖。他宁愿相信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只能做一个执行者,同时,有着少年人共通的毛病——喜欢新鲜热血,如果能进化成玩物丧志,那就再好不过了。与国家利益比较起来,一点江湖武功,又算得什么?
完颜康精准地把握住了这种心理。
将脸一沉,显出十分不甘的样子。李安全自己的事情也挺多,略作拿捏,便说:“既然如此,朕便将这些赠予贵使,贵使好好钻研便是了。近来使节颇多,兴庆府里怕要混乱,贵使还是少出门的好。”
完颜康卷了一大箱子秘笈回到了馆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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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承麟与李德任二人正在馆驿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副使,将正使丢了,一个是来约定见李遵顼的时候,发现正主被扣宫里了,生怕是哪里疏忽被李安全发觉了,那便是灭门之祸。
等完颜康拖了个大箱子回来,两人都惊呆了,一齐问道:“这是什么?”
完颜康笑道:“误入仙境,得了些东西。”两人都不信,完颜康道:“不幸遇到贵国主,幸尔说得投机,捞了些东西回来。”两人对武学秘笈兴趣都不大,完颜承麟低声道:“忽都,不要耽误了正事。”
完颜康道:“让他以为我无心正事,便是最大的正事了。”
李德任以手加额:“正是。”又说约定今晚见他父亲。
当天夜里,李德任父子穿斗篷,悄悄到了驿馆。
李遵顼是个有些阴沉的中年人,与李德任面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却大为不同。完颜康能感受到他的……虚伪的热情,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很多时候是经由经验、对比而来。眼前一个活脱脱的对比,便是李德任。比起儿子来,李遵顼就显得没有那么真诚了。
这是一个对金国强硬派,完颜康在一瞬间就有了判断。没有任何犹豫的,完颜康就认为,他上台也好,政变通常带着清洗,这是对西夏国力的削弱。况且,还有李德任,这一位对金国的好感很难判定,但是却很明智,知道再与金国打下去,西夏也要完蛋,所以宁愿和平。面上却也带一点虚伪的诚恳,将李遵顼好生吹捧了一番。
李遵顼并不是来听他夸奖的,等他说完,略作谦逊,便问道:“不知贵使何日归去?回去之后,又要禀报些什么呢?”
李德任面露惊讶之色,又不好插话,只听完颜康道:“我不过是来送个礼,转一转,礼也送到了,吃了饭便走,就是完事儿了。至于回去说什么——您有什么别的事儿要我一并带回去的吗?”
李遵顼道:“贵使到时便知。”
完颜康道:“静候佳音。”
两人一瞬便有了默契,李德任这才上前说出了李遵顼的来意:一、若是事成,请完颜康为李遵顼向金国请求册封;二、若是有个闪失,请求完颜康设法将他们带到金国,进行政治避难;三、如果有可能,希望能够混几个人在完颜康的随从里,进宫赴宴,相机行事。
完颜康目视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照着两人先前预谋,趋上前附耳过来。两人故意咬了一回耳朵,装作是在商议。完颜承麟来时确得金主吩咐要有所动作,却不知道完颜康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心里也有些惴惴,悄悄拉了下完颜康的袖子。
李遵顼见状便想:果然这个世子只是个幌子!
完颜康便说:“我带的人刺杀了贵国国主,我还要不要回去了?这个可不行。你可真不厚道,我们一路而来也算投契,你只给了我一个奴隶,便要做这许多事情,这是不行的。”他心思转得挺快,立意要从这件事情里面再捞点好处。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完颜康只答允了前两条,却要求李遵顼要归还从金国掠掳的人口。哪怕不能全部归还,先还个三千户也是好的。理由还很正当:“我与德任兄投契,帮忙便帮了,朝廷诸公却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圣上也不可能听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殿下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我答允你,给我三千户,我将这两件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立誓也可,你我歃血!”
李遵顼再看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硬撑着微笑看着他。
双方扯皮许久,方才议定。除前面两条外,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允诺,若李遵顼出了万一,他们二人会在金国尽力,将李遵顼的遗孤扶植上位。李遵顼归还掠自金国的人口三千户。
两边盟誓,只待宫宴当日发动。
此后,不再见李遵顼的影子,倒是李德任常往馆驿处来,眉宇间渐渐多了些紧张的神色。完颜康这里,因一入驻便是个警戒的样子,如今依旧警戒,别人也不以为异。李德任已经悄悄将其幼弟引来藏在馆内,若事有不偕,便混入金使队伍里,夹带出逃。
到得宫宴当日,完颜康作为金使,位次靠前,与西夏诸臣听歌看舞。酒正酣时,李遵顼却摔杯为号,便有许多顶盔贯甲之士执刀涌入。李安全大吃一惊,旋即冷笑:“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李遵顼却细数他的过错,说他蒙罗太后的恩德登基,却太后放逐,又擅兴兵事,致使国家疲弊不堪等。
李安全亦不肯束手就擒,大声呼喊救驾,又向完颜康求救。宫中卫士先吃一惊,再与李遵顼的人厮杀起来。正在缠斗中,李德馨携她的军士赶到,笑道:“你们总是忘了防备女人。”胜利的天平倾斜了。
完颜康却将桌上两只果核捏在手里,趁乱暗运内劲一弹,将一个打在李安全的哑穴上——让他当众喊出来“我还资助过你造反”,可就坏了。另一个却运力打他膻中,令他受暗伤,不致眼下即刻毙命,迟一刻再死。却又来不及说出些什么不利的话来。
李安全并不很得人心,大臣里有忠于他的,另有一些却是袖手旁观。有呼唤金使主持正义的人,完颜康也充耳不闻。只留意看呼喊他的那位老兄被人砍了,才放下心来——这位就是直接与他接触,坑了一大笔军需的老兄了。
直到李遵顼将李安全擒下软禁,完颜康方道:“今日之事,我会向陛下如实禀告的。”
李遵顼大事已成,却还需要金国的承认,虽然很不喜欢金国,还是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又对女儿一抬下巴,李德馨即上前道:“贵使,请吧,现在兴庆府乱得很,我护送您回驿馆。”
第41章 大礼包
以下克上,在西夏并不是第一回,完颜康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李遵顼父子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并不一定要依赖金国的力量。金国上层,至少徒单衡等东宫人士,在此之前早有判断——久战不下,西夏内部必然生乱,至于由谁来篡位,这个并不重要。
至于以后的态度,或者直白一点说,是不是亲金,这玩意大家都说不好。因为金国皇帝他,也没吃药。想要虐人千百遍,还让别人待你如初恋,玩政治的人不带这么天真的。
拿稳了这一点,完颜康便不准备对李遵顼再索要其他的东西了。他人还在兴庆府呢,将李遵顼带得太狠了,双拳难敌四掌,被人扣了怎么办?能将这三千户带回去,他就知足了。这一件事情,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西夏人笃信机鬼,出兵要占卜,立誓也挺当真。最重要的是,李遵顼还需要金国的一纸册封。拿到上岗证之后再把这些人口抢回来,这事儿他也绝对得出来。
这点户口,是完颜康自己的主意,仗的是当时的情势。并且自己也答应了,如果李遵顼事有不偕,便保全他的血脉。这是双方共担风险的交换,超过了这样的交换价值,自己敢要,李遵顼绝对会教做人。此外,还要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所以,回去得越早越好!
完颜康打定主意,接收了人口就尽早上路。只有将人口悉数带回金国安置妥当了,才算大功告成。向李遵顼提这个条件的时候,确是有感而发,十分同情流落他国的百姓。等谈成了条件,又发现此事对自己也是十分有利的。将他们从西夏硬抠回故土的人,自己在这些人的心里会个什么份量,完颜康心里十分明白,三千户,值得他扯这个皮。
在回去的路上,完颜康故作不经意的对李德馨说:“要公主护送我,那可不敢当啦。”李德馨以这般年纪,参与这等大事,到底是有些得意的,唇角微微上翘着,口里却说:“你现在说得有些早了。”
完颜康心里一叹,总觉得这姑娘与自己,唔,两、三年前的自己有些像的。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其实不然。李遵顼现在的处境,稳定国内是第一位的,她被派来“护送”自己,显是重要性不及乃兄。再者,西夏女兵虽然威风,其实是男兵的一个补充。
完颜康低声道:“只盼经此一事,世上能少些杀戮吧。以杀止杀,唉,终究也是不得已。”
李德馨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少年,她的父亲与兄长有些不同的评价。父亲以为他轻浮,兄长却与他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父亲说兄长“痴”,她一时不知道信谁好了。
一路沉默,直到了驿馆接回了幼弟,李德馨才说:“去年,蒙古来攻,我们向中都救援,可没有人搭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