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完颜康却不管他这心思,丘处机来了,就一个字:“不。”却又不曾号令去为难全真派——金主常病,确不是生事的时候。丘处机在包惜弱那里也讨不到好,只要不在全真派内理事授徒,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便都泡在完颜康这里,想:这性情看起来还有救,怎么也要弄来做徒弟。难道要让忠义之后游荡在外么?

想了一阵,让他想出个主意来。这一日,趁着完颜康自行练习武艺,丘处机飞身下来,剑不出鞘,与他对招。

彼时完颜康将将九岁,孩童里难有敌手。比之丘处机浸淫武学二、三十年,那是大大地不如的。完颜康心中微惊,手上不抖,沉着应战。他自知若是放开了,能抵丘处机十招,算他命大。丘处机剑不出鞘 ,便是要试他武功。

完颜康这师门,从上到下,只有三人,三个人里,除了唐括铉将师门武学荣耀看得极重,他的师父和徒弟全不将师门当一回事。完颜康既不将师门武艺看重,便一丁点也不怕丘处机窥到他门派武艺的奥义,毫不吝啬地将所学一一施展。

心道,难道有个武林好手陪我喂招,不用白不用。丘处机有意诱他施展完全套招数,再一一以全真教武学破解开来,以示己派之厉害,诱他随自己习武。也不下杀手,出手皆留几分余地。完颜康也留意他剑法里的破绽,心里很是遗憾:这里的破绽,只是我武艺不够、出手又慢、力气又小,看出来也破不了……等等!

比着比着,完颜康心中灵光一闪:这便是唯快不破?!越发留心了起来。因为练不成内功,在他武学上面花的心思便少。更多的时候,练习招式是为了平复心情。譬如看到金国如此杂乱的官制,乱七八糟的地方管理的时候。手上熟了,并没有太过心。

此时与丘处机一一对招,心神合一,再看这些招式,又有体悟:凡剑招,都是由最基本的动作构成的。剑法实无优劣之分,而在习武之人的水平。然则习武的水平,却又与练过、见过什么水平的剑法有关……

越想越多,忽然手上一重又一轻,剑被丘处机挑飞了。丘处机将剑收回,完颜康面上无喜无怒,抄起汗巾擦汗,大口地喘着气。败而不馁,确是个好品性,丘处机大为惋惜,问道:“如何?”

完颜康点点头:“你功夫不错。”丘处机开口道:“比你师父如何?”完颜康道:“他打不过你。”乌也使张托剔红的托盘托了盏蜜水来,完颜康无奈地道:“不要淘气,再上一盏来。”说便将手里的递给丘处机。

乌也瞪了丘处机一眼,眼睁睁看他接过了缓啜,飞快地又给完颜康再递了一回。哼唧一声,接了两人喝剩的蜜水磨磨蹭蹭走了。

丘处机又问:“你还要跟他接着学?”完颜康悠悠地道:“对呀。你赢便赢了,纵能赢得了我太师父,又能怎样?是我们练的不好,又不是本门功夫不好,我该是谁的弟子,还是谁的弟子。我太师父才不在乎我赢不赢的呢。”

自己徒弟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师父的是欣慰的,别人徒弟说出这样的话来,能将人气死!丘处机觉得自己就是个找气受的,他弄不明白,完颜康为何不肯做他的徒弟!完颜康也很无奈,他等了三年了,没等到丘处机任何实质性的解释。每次问丘处机,纵百般引逗,也得不到一个解释。对比完颜洪烈的机变,丘处机如果被完颜洪烈玩死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打死也不能要这样的队友啊!看你“侠义”,不弄死你算我积德了,可不敢跟你混,我还要命呢!

金主的身体越来越差,在这节骨眼上,完颜康一点也不想再分心。暗道:他可真有毅力,这下是真被盯死啦。若不让他死心,以后麻烦无穷。宁愿撕破脸,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并不是“侠士”就适合做队友,挑队友是有标准的——双商至少要及格,逻辑不能死透。丘处机不能想明白“立场源于出身,那么就要告诉他出身”、“让宋人孩子作为金国小王爷长大,还要怪他立场不对,根本没有逻辑”这道送分题,就是他的逻辑系统出了问题。以后再遇到旁的事情,很难相信他不会再掉链子。

这样的队友是真不敢要的,更不要提拜他为师了。身世的锅,也是打死都不能背的。必须要既能气走丘处机,日后翻起旧账来,锅还不在自己身上。

完颜康一抬手:“道长随我里面叙话,可好?”丘处机点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入得室内,丘处机见这屋里布置很是素雅,刺目的大红大金的色彩很少,暗暗点头。

完颜康摆退了侍从,单刀直入地对丘处机道:“我等道长很久了,道长却从来不与我讲实话。”丘处机奇道:“什么实话?”

丘处机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完颜康依旧觉得心很累,揉揉额角,道:“省去前因后果,只对我下令,当小爷是你家的狗么?我看你也不是个闲人,全真教也算是个大派,竟能累得长春子这般守着我,必有缘故。”

丘处机踌躇一下,问道:“我说了,你抛却富贵?”完颜康问道:“我为何要抛却富贵?”丘处机怒道:“你在戏弄我?”完颜康摇头:“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丘处机道:“我不与贪图富贵之徒多言!”

完颜康耐心地道:“道长总是说我贪图富贵。我是赵王世子,富贵天成,用贪?”他反复这般讲居然不能诱导对方说出一句“你是什么富贵天成,本来就是宋人百姓的儿子”。对丘处机的反应能力彻底绝望了。

丘处机立场坚定,反问道:“这不是贪图富贵是什么?”

丘处机想的是:你又不是金国王爷的儿子,自己号称是小王爷,不肯抛却富贵,不是贪图富贵是什么?却又死活不告诉他身世。

完颜康单刀直入:“我妈很怕你,你对我妈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你又屡次辱骂我爹,我爹妈都让你讨厌,你还要教我武功,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我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总要有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解惑为先!”

丘处机道:“你问这么多做甚?从来没有徒弟向师父要说法的。你拜了师,我自有教你。”

“你还不是我师父呢!”

“你父母命你拜我为师。”

完颜康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听。”

丘处机不喜欢完颜洪烈夫妇二人,却依然代他们指责完颜康:“你这是忤逆。”

完颜康道:“我乐意。要不你就把我杀了。要不就别来。你再出现,我即刻入宫请旨,兵发终南山。小爷说话,从来都是兑现的,童叟无欺。”说着,将略显圆润的小下巴一抬,露出白生生的小脖子来。他自幼养尊处优,肌肤柔嫩细腻,隐隐能看出浅青色的血管来。丘处机杀人不少,自然知道一剑抹下去,他便再无生理。

偏这一剑拨出来,却不能真的砍下去。完颜康夷然不惧,嘲讽地看着他。丘处机既下不了手,便再次被气走,留下完颜康坐在房里想了一阵,也是越想越生气。丘处机以长辈自居,他如今只要自己去比武赢个脸面,养鸡的怎么会对斗鸡解释?果然这人还是不打交道的好!

正在思忖间,只见简管家一脸惊惶地奔了过来:“小王爷,宫里宣你,圣上要不好了!”

第14章 山陵崩

金主的身体一日坏似一日,有今日,也是在意料之中。人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不肯死的,御医随时候命不提,僧道也来了不少,却一点用也没有。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弥留之际,见儿孙俱在,欣慰无限。到了此时,他反倒重视起太子来,握着长子的手,殷殷嘱咐:“今后国之大事,悉付于你。你的兄弟们是你的臂膀,你们一定要戮力同心才好。”又说李元妃侍奉他多年,以后要太子善待于她。

到得此时,太子更没有不答允的,况且金主病中暴怒之时,总是李元妃代为圆场,太子纵不厚待她,也不会在此时反驳。李元妃却另有主意,金主死了,新君再不需要她帮忙说情,过不多久想起往日不和来,再整治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追随而去,换个儿孙平安!

主意既定,李元妃脸上一片平静。金主又嘱咐其余五子,一定要做贤王。命太子:“汉俗令人软弱,如今四境不安,绝不可纵容奢侈享乐之风,一定要坚持旧俗。”

太子含泪答允了。

金主又问:“忽都呢?”

完颜康急忙上前:“我在的。”

金主道:“看不到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啦,”将他的手交到太子手里,“忒邻有智计,却不及你老成,我这些时日亏得有忽都陪伴方觉欢乐,这孩子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啦。”语毕辞世。

众人举哀。完颜洪烈心思快,被金帝说他不如太子老成、连儿子都被托付给太子,他面色微变又恢复了平静,劝太子道:“父皇宾天,还请皇兄登基,名正言顺,主持大局。”此言甚合太子之心,他是元后嫡子,又是长子,大义名份占全,兄弟们又没有异议,自然从善如流。

召来宗室大臣,又要为先帝更换入服入敛。翰林草诏,太子登极,太子妃为皇后。新君投桃报李添了一句:“奉元妃为太妃。”众人再寻李元妃,却见她一头触在柱上,竟是自尽了。

完颜康大惊,跑得比完颜洪烈还要快些:“娘娘!”将李元妃的头捧至膝上,拿出手绢去按她额上的伤口。抖着手摸她的头骨,唯恐已经伤了骨头。

众人围过来,李元妃对完颜洪烈道:“我受先帝宠爱几十载,合当下去侍奉,尔父子要忠君爱国,否则我死不瞑目,你与我发誓。”

完颜洪烈当下立誓:“皆如娘娘娘所言,我若不为国家效力,教我兵刃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