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店后的白一尘驱车去了画室。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今天是周末,时亦鸣的确就在二楼的绘画练习室里等他。
那个几乎是时亦南年轻时翻版的青年在二楼的画室里瞥见白一尘车的影子后,马上就从楼上跑下来了,等候在画室门口,双眸晶亮地望着白一尘,有些局促地向他问好:“白、白老师,早上好,您吃过早饭了吗?”
“亦鸣,早上好。”白一尘对他笑了笑,“还没吃呢。”
“啊……我带了一些零食,放在我的背包里。”时亦鸣听到他的回答后眸光更亮了些,“我上楼给您拿——”
白一尘闻言马上抬手,拦住了他说:“不用,我已经点了外卖了,估计一会就能送到了。”
“这样啊……”时亦鸣的声音弱了些,听上去有些失落。
白一尘最见不得时亦南的脸色出现诸如委屈、失落、伤心、难过等情绪了,他看到就会不可抑止的心软,即使他现在面对的只是空有一张时亦南的脸的时亦鸣。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但他还是会心软,所以他柔声问时亦鸣:“那你吃过了吗?”
时亦鸣点点头:“吃过了。”
这时唐乙走了过来,在白一尘身边和他低声说想买画的客人的事,白一尘就对时亦鸣说:“你在练习室等我吧,等我见完客人就来找你。”
“好。”时亦鸣抿着唇,想要唇角的弧度变得不那么明显,年轻俊美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于是白一尘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会,直到时亦鸣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故意移开视线,耳尖发红,白一尘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扯扯唇角,笑着摇了摇头,和唐乙一起朝画室客厅走去。
然而时亦鸣明面上虽然没有再看白一尘了,但他的注意力还是全部都悄悄地放在青年身上的,他回到二楼,在要进入画室的时候顿住脚步,转了个身缓缓走到扶栏处,在墙壁和窗帘构成的阴影中望着客厅里青年的身影。
收藏品画室里栽种着很多花植,藤蔓吊兰遍布在每一扇窗户附近,清晨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深褐的木地板上,停在青年的脸畔和发梢上,就像被细细描上了一层金色的线,在这柔和的光雾中异常温柔。
而青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抬头朝二楼的方向望来,时亦鸣避之不及,只得直直撞上他的目光,金雾似的光线从他睫毛间的缝隙漏下,落在幽黑的眼瞳上,将那里黑暗驱散了些,隐隐透出底下淡咖色的虹膜。
忽地,他勾唇轻轻地朝他笑了下,继而又转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少女说着话。
时亦鸣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颜,只觉得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刻如潮般褪去,只剩下他呯呯震动恍若鼓点的心跳,以及急促绵密似春日骤雨的呼吸。
时亦鸣忍不住又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听清青年一张一合的嫣红的嘴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说,想要我画一幅人像油画?”白一尘语气温和,语调柔缓地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要求。
第33章
那少女面容白皙, 脸颊上还有着未完全消失的婴儿肥,也许是没怎么见过像白一尘这样温和优雅的青年,她耳根通红, 双颊上也泛着一层蔷薇色的粉, 声音细弱蚊呐:“是的……我奶奶过生日,她很喜欢中世纪风格的油画,想穿上礼服留下一副油画肖像。”
白一尘闻言,思索了几秒,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抱歉, 我已经不画人像了。”
“啊?”少女十分惊讶,“白老师, 您真的不再画人像了吗?”
“是的,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画过写实人物油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少女叹息道,“我很喜欢您的油画,以前您画的那些画真的是太好看了呀!”
白一尘笑了笑,告诉她:“我认识一些画肖像油画的画家, 如果你真的很想送一副肖像油画给你的奶奶, 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要是你只喜欢我的绘画风格的话,我也有一些学生能够模仿我的风格作画,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我再想想吧, 今天真是打扰您了。”少女仍然十分失落, 蹙着眉离开了画室。
白一尘送她离开后, 就抬步朝二楼的时亦鸣走去:“等久了吧?”
“没有。”时亦鸣摇头,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问白一尘,“白老师,您……为什么不再画人像了呢?您画的人像特别好啊。”
为什么不画了?
白一尘听到这个问题微微出神。
他不是不想画,而是画不了了,他再也看不清除了时亦南以外任何一个男人的脸,这怎么画呢?虽然女人还是能画的,但是他为了避免麻烦,以及人们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他干脆直接不画一切写实人像了,不论男女。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实话告诉时亦鸣的,他只是说:“那是以前,以前画的好,现在画不好了。”
时亦鸣听出了白一尘这是不想把真实的缘由告诉自己,想到这里,他心尖上就有些莫名无端的失落。思忖片刻,他握拳鼓起勇气询问白一尘:“那白老师……我能帮那个您的那位客人,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生画画吗?”
白一尘闻言愣了下。
时亦鸣又接着说:“我也是您的学生不是吗?我了解您的油画风格,我学了很久……”
说到后面,时亦鸣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但他怕白一尘不同意,连忙补充道:“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很想帮忙,我不会收她钱的!”
“好,我会帮你问问的。”他这样苦苦哀求,白一尘当然不会不答应,更何况最终结果是由那个女生决定的,并不是他说了算。
他话音一落,时亦鸣就像吃到了糖的小孩,脸上登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光熠熠地望着他。
白一尘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禁怔忡了片刻,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发觉自己爱上了时亦南的那一刻——那一天也是今天这样一个晴朗日子。
但是他们大一正在军训的新生却苦不堪言,他身体弱,晒着晒着居然中暑了,在烈日下身形摇晃地两下就呯地倒在了地上,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树荫底下,给他扇风浇水喂葡糖糖才让他缓过劲来。
教官看着他脸颊绯红,额前汗珠涔涔,眉头因不适紧蹙的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他:“身体这样差,简直连小姑娘都不如。”
一些男生听到教官的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了。
经历过军训的人都知道,有些教官说话是很不留情面的,对女生还会温柔些,男生们就别想了,白一尘被教官训得羞赧难当,只得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听不见靠在树下休息,于是教官就带着剩下的人归队了。
白一尘心里想:他今天丢了这样大的脸,大学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同学耻笑和孤立。
想着想着,他便越发难受,额前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然而没过多久他却觉得眼前微微一暗,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