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礼及欧韵致两人一直守到凌晨四点。主治医生确认翟九重的病情不会再有什么反复,这才留下吴应钧值守,乘车回到自己家中。
在车上,这一对历尽了波折的夫妻都感到精疲力竭,他们仿佛两个连体婴儿般,紧紧拥抱着,彼此偎依着取暖。
车厢里如死一般的沉默。周世礼睁着干涩的眼睛看着黑压压的车窗外,目光前所未有的茫然。
两人沉默地回到家中,冲了澡,都没有什么心情用餐,默默地回到卧室休息。
夫妻俩背对着背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他突然间转过身,将她整个儿揽进自己的怀里,手指与她交缠,紧紧握住。
她怜惜地侧头吻了吻他的鬓发。
两人相拥着囫囵睡了一觉,不到十点又醒过来,她依旧去医院看护父亲,而他今日休息,留在家中照看孩子。
明珠大了,开始学步,且对家里家外的一切事物都相当有兴趣。佣人为此不得不藏起家中一切可能给她带来伤害的物品,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饰品无一例外地被收进了库房,家中所有的桌椅都包上了边角,一眼看去,小人儿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空空荡荡,清清爽爽!
欧韵致收拾完毕走出家门的时候,周世礼正在花园里陪女儿学步。他的身材高大,弯腰掐在女儿的腋下一步步地跟着她向前挪步,模样看上去有些吃力。
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挺拔伟岸的身躯上,令他额角密密的细汗清晰可见,欧韵致驻足凝望着他英俊的脸庞,心上蓦地涌起酸涩。
其实,世礼一直都是个相当谨慎、认真的人。对家庭也好、对事业也罢,一直兢兢业业,一旦确认了目标,就不会在意付出。
他很爱很爱家,也很爱很爱她和孩子。
周世礼发现了妻子的注视,立即就停下脚步,探手抱起女儿走了过去。
欧韵致左右看看,没有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索性就折起袖子,认真帮他擦了擦额头鬓角,然后,倾身吻了吻他的唇。
这让周世礼感到心中稍暖,他探出一只手臂抱住她,夫妻俩耳鬓厮磨,亲密了好一阵子,她才转过头,又温柔地亲了亲女儿。
窈窕的身影转身而去,他站在原地目送她大步远去的背影,心上涌起无限酸涩。
她的身材高挑、腰细腿长,走起路来完全没有闺阁女子应有的柔婉,而是大步流星、昂首阔步,一派龙章凤姿、一往无前的风范。
也许连欧韵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与周世礼分离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回过头。
一次都没有。
而这一次,只要她肯稍一回顾,就能看见这男人眼中无限的哀戚和痛楚——可惜她没有。
不错,她本就应当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虽被他辛苦编织的情网暂时地诱困,但一旦有机会,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周世礼并没有煎熬得太久。
似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行刑的时刻来得很快。
那一天,适逢港城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雷雨,欧韵致派了家中的管家来,取她放在周家的衣物。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而他身姿笔直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听着翟家的管家带来的她的判决书,忽然间忍不住想仰天长笑。
他知道,这一次,他败了。
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失去了妻子、爱人,抑或是人财两失这么简单,从此以后,一片痴心化为虚有,周世礼将会不意外地沦为整个香江的笑柄。
矜贵傲岸者如周世礼,一生没有这样惨过!
是他自己以爱为由,以情为利刃,一步步地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其实他很想很想慷慨一点儿,从容就义,只是可惜,做不到。
他给欧韵致打电话。
此时的欧韵致,坐在自己九龙家中那冰冰凉凉的石阶上,木然地看着落地窗外的疾风骤雨,其实,整个人根本已痛得麻木了。
她想起了自己早间和父亲的对话。
翟九重说:“……乖孩子,只要你肯回家来,我绝不会再过问你和翟从嘉之间的私事。”
言下之意,只要她肯乖乖地接受他的安排,那么身为太子的翟从嘉将会被彻底废弃,届时对他要杀要剐,全凭她自己高兴!
但翟九重的话里也有未尽之意。
她与翟从嘉之间早已是势同水火,你死我活!如若她不肯乖乖就范,那么被放弃的,将会是她欧韵致。
她想起就在几天前,翟从嘉在自己面前大肆发表的那番“畜生”的论调,忽然间忍不住的,想哭又想笑。
“翟从嘉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悲愤地问道。
然而,翟九重回答:“没错,他的确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是谁叫他犯了错?!”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个金钱当道的社会。
做父亲的,当他需要自己的儿子是错误时,他就是错误的!一切都视乎自己的需要。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和王位,不惜连亲生儿子都舍弃,何况女儿?何况情人!
不知翟从嘉若是有幸听到这番话,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心情!
但,并不难理解的。
小户人家的子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尚且还争得头崩额裂,又何况是这富可敌国的翟氏王国?
翟从嘉其实并没有说错。利字当头时,自己同母亲在他这个父亲心中的确算不得什么,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比自己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