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却仍是一脸惭然,对着姜佑连连赔礼,他躬身道:“说来惭愧,到底是我治下不严,才让太子受此大辱的。”他直起身,忽然面色一沉:“来人啊,把这两个蠢东西割去舌头,挖掉眼睛,让她们跪着给太子赔礼。”
有人应声就想上来动手,姜佑反倒唬了一跳,她看着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位侍女,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几句便罢了,她们也是一时不认人。”她咳了声:“今日是父皇寿宴,见血总不大好。”
宁王却缓了神色,仍旧恭谦道:“您说的有理。”他一个眼风打过去,立刻有人拖了那两人下去。
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走近了几步,抬手一招,一侧的侍从递了只锦盒过来,他微微一笑,递给姜佑道:“这是我命玲珑斋的师傅打造的白玉九连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颇有些机巧,想来您应当是喜欢的。”
好玩儿的姜佑确实喜欢,不过她此时却背了双手,退后几步皱眉道:“皇叔您有什么话便说吧,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
宁王微微笑道:“殿下聪慧,实不相瞒,臣确实有一事儿相求。”
他正要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淡淡的语调:“宁王有什么难事儿,不妨让咱家也来听听,没准也能帮上些忙呢。”
☆、第6章
薛元一身天青色铁莲曳撒,腰间扣着玉带,清极艳极。他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一转眼就见宁王身边站着个雾鬓云鬟,小脸白皙柔嫩的小姑娘,他头次没见姜佑穿太子常服,顿了下才回神行礼:“殿下。”
姜佑也招呼道:“薛掌印。”
宁王似乎怔忪了一瞬,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抬手招了招,一侧的花厅里立刻就出来位形若蒹葭的少女,被两边的侍女搀着,步伐好似轻烟,姿态娇柔,对着姜佑行礼道:“柔福见过太子殿下。”
姜佑揉了揉鼻子,讪讪笑道:“柔福表姐也来了啊。”
柔福郡主是宁王的嫡出女儿,跟姜佑的猴性儿不同,她是天生的贵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端丽的仪态。当初姜佑玩的太疯,扔了好大块泥巴在她身上,宁王听了不但没有安慰自家闺女,反而责怪她开罪了太子,罚了她禁足,自此姜佑见她都是一阵心虚。
宁王对着薛元,倒比对姜佑还有有礼几分,他看了自家女儿眼,忽然喟然长叹:“我听说辽东那边战事又起,只恨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上不得战场杀不得鞑子,甚么忙也帮不上皇兄。”他转头看着姜佑和薛元:“听说辽廷大王主动提出和亲要平息战事,求娶咱们齐朝的贵女,我这边做不了什么实事,只盼着柔福能嫁出去,也算是为江山安慰出了一份力。”
薛元眼底带了些讥诮,微扬了嘴角不置可否,倒是姜佑颇有些动容:“皇叔深明大义。”她一转头看着柔福眼底漫上些水雾,忍不住皱眉问道:“只是...柔福表姐愿意吗?”
宁王冷冷地看了柔福一眼,将她的眼泪吓了回去,一转头对着姜佑温声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柔福也算是宗室女子,受天下百姓供奉,岂能安享太平,不为家国大事出一份力?”
姜佑被这番大道理堵得没话说,就听宁王肃容道:“所以我想请殿下和厂公在皇上面前劝说几句,让柔福去和亲,也算是全了我的一番忠义。”
他今日来让柔福献舞祝寿也是为着这个目的,不过没想到在开宴之前遇到了姜佑,却是意外之喜了。
姜佑看了眼一脸哀求看着她的柔福,又见宁王往前踏了一步,继续劝说道:“殿下,和亲之事于国于民都有大益处,难道你忍心看着皇上日夜忧心?”
薛元漫不经心踏出一步,正拦在宁王身前,微微笑道:“王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对于边关战事,皇上自有主张,太子尚还年幼,哪里能做得了皇上的主?再说了,柔福郡主是金尊玉贵的宗室女,又是您的亲闺女,和亲出去也只能得个公主的虚名,您就舍得这么把她送出去给那些蛮子糟蹋?”他语调轻柔,尾音上扬,好似别有深意,
宁王面色僵了一瞬,立在原地静静看他,忽然展颜笑道:“厂公说的是,是我想左了。”他倒也干脆,直接领着柔福就返身回去了。
倒是柔福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微微侧脸,面含感激地看了薛元一眼。
姜佑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啧啧:“七皇叔真是...大义,亲生闺女也舍得就这么送出去。”
薛元双手拢在袖子里,丰润的红唇勾了勾:“也不白献出去,可有个公主的名号在呢。”
姜佑怔了怔,想了想才道:“掌印是说...皇叔是为了公主的名号才让柔福表姐去和亲?”她又满脸糊涂地道:“可公主的名号不过是听着好听,而且又不是给皇叔的,这算什么好处?”
薛元没想到她居然能听懂,不过面上神色未动,平静道:“您想多了,王爷深明大义,臣岂会对他妄加揣测?”他低头看见姜佑一脸狐疑地瞪着他,轻笑道:“王爷给您的礼物还在呢,您还不赶紧拆开瞧瞧是什么稀罕物件?”
姜佑嘿嘿嘿了几声,抬手拨开精巧的插栓,取出的九连环细碎作响,她托在掌心,举起来给他瞧:“掌印觉着好看吗?”
薛元随意一眼扫过:“王爷送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他转脸问道:“张二少爷还在偏殿等您呢,您还不过去?”
姜佑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盒子里,抬手招了成月大师上楼。
孙贺年低声道:“我瞧着太子倒是挺喜欢您的...”他见薛元一个冷冷地眼风打来,忙转了话风道:“那宁王自己要把闺女送出去,您何不顺水推舟应了?手里还能再攥着一个人情。”
薛元嗤了声:“脑袋上的两双招子是可不是做摆设的,你得提着精神时时瞧着,别整日就巴望着那几两孝敬银子。”他一抬手,后面有人递来了手巾让他净手,他一边擦一边道:“柔福若是和亲出去,宁王就等于和辽廷那边搭上了一条线,能够笼络辽人,等于多了一个助力。”
孙贺年忙抽了自己一耳光:“您说的是,我眼皮子浅。”他听完了又咋舌道:“我的乖乖,我看着这宁王对皇上一向恭敬,人也不爱揽权,照您这么说,他竟然是有所图谋了?”
薛元把手巾递了回去:“那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忽然又仰唇笑道:“不管是谁想要坐上那把龙椅,不都得靠着咱们东厂,都得倚着我这独一份的大权,你以为我这些年的经营是白折腾吗?”他转头看着孙贺年:“这些年皇上的身子...宁王生了野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皇位的事儿咱们不参合,现在我只求一个稳字,别出什么乱子,我拒了宁王也是这个道理。”
孙贺年挑了挑大拇哥:“还是您高明,您如今权倾朝野,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咱们站干岸就是了。”
薛元看他一眼:“别耍嘴皮子了,快开宴了,咱们上去吧。”
......
“哈哈哈,舞的好,果然技艺过人!”
孝宗两手搭在膝头,对着底下两个翩翩起舞的半大少年放声大笑,连一脸病色都好了不少。
底下两个人舞的倒也像模像样,只是比起正经舞姬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自己宝贝闺女彩衣娱亲,孝宗当然不吝赞赏。
姜佑脸色带着半遮面的黄金面具,做完最后一个蹲身动作,轻巧站了起来,朗声道:“感皇恩。望九重,天上拜尧云。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斟美酒,至心如对月中人...”
孝宗早就知道是她,不过此时还是故意逗她,装作不知情地样子,连连赞叹道:“这词儿唱的也好,不知道是乐府里新来的哪位大家啊?”
他一开口,旁边也就立刻有大臣应声附和,都跟着赞叹了几句。
姜佑扯下面具,扬脸对着孝宗:“父皇,是儿臣啊。”
孝宗满面笑容:“原来是佑儿,我儿至孝,小小年纪竟懂得彩衣娱亲了。”
姜佑往前走了几步:“儿臣有份寿礼要抬手送给您呢。”她抬手招了招,立时有人捧上洒金的大红彩纸,她取笔蘸了墨,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她方才跳舞还掺了不少水分,可笔墨却是实打实练出来地本事,连李太傅那样刁钻的主儿都赞不绝口,泼墨挥毫如行云流水,笔力圆润饱满,写出来的字已经初具风骨。
端坐在孝宗右侧的庄妃对着孝宗笑道:“太子纯孝,臣妾瞧着也是心里欢喜。”她探头看了看,忽然蹙眉叹道:“素闻皇后未嫁之前是华盖满京都的才女,太子这字写得秀丽颀长,倒颇有先皇后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