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嗯”了声:“我不等你,又还能去哪?”-
沈度在翌日午时入了京,他犹豫了下,先去找了褚彧明。
褚彧明见他来,难得夸了他一句:“还以为还要等上几年,倒比我想象的要回来得快上许多。”
他咳嗽了下,沈度看他,他笑了笑:“说来丢人,风热。”
“大人如今不理事了?”沈度迟疑了许久,还是问。
褚彧明点头:“人老了,熬不动了,由着他们窝里斗,反正阁臣上疏最后都要经司礼监,那帮孙子又不干人事,懒得费心思。”
沈度默了默:“其实我不明白,司礼监如今掌着印,用好了是把真正的好刀,非但能彻底将监国之权落到实处,更能笼络朝臣,刘昶……这么做,实在是不明智。”
“你不能指望每个刘家人都流着一样的血脉。说起来,还是废太子更纯良敦厚。”褚彧明今日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喜欢开玩笑,话都说得挺认真,他叹了口气,“况且,我倒觉得,司礼监和刘昶到底是什么关系,还可以挖挖。”
他停了下,才接道:“如果你还没忘当年那事的话。”
司礼监掌印是当年之事的间接后果之一,今上当年元气大伤,自此不再全副心思扑在政事上,这才慢慢纵着朝政沦为了如今的局面。沈度有话要问,褚彧明却叹了口气:“说起来,今上从前当真是位好君主,不然老宋当年也不会站在他那头。”
褚彧明这话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今上如今虽然在朝中之事上,行事颇为狠辣,对朝中这些功臣也忌惮颇多,下手从不手软。但对民生还是上心的,平素虽然不大管事,但涉及民生大事,刘昶但凡料理得不尽如人意了,总要亲自出面收拾烂摊子,甚至比本朝历代帝王在民间声誉都要高上许多。更何况,据史料看,当年初登位时,这位君王也是好气度,喜能臣,能容人,朝中□□面比如今清明上千百倍。
沈度默默将要问的司礼监的问题咽了回去,听他叹道:“加把劲,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大人?”他有些迟疑地唤了声。
“私盐权这东西,我还是得提醒你一遍,你这是在和户部抢食,你从前得罪了一个东宫,如今又要来得罪一个贵妃?”褚彧明笑笑,“七皇子现在年纪稍大些了,也开始活跃了,只是瞧着陛下和贵妃母子却越来越不如以前亲密了。”
沈度抿了抿唇:“刘昶的位置要坐稳了?”
“不见得。”褚彧明笑笑,“今年赈灾,地方上揪出一堆窝囊废,全是买官上任的,陛下怒着呢。鹿死谁手,还难说。”
他今日话有些多,沈度不太好插嘴,只得细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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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估摸着这两个月也要回京了,削藩事毕,朝中武也算形势平稳海晏河清了,若是赈灾不出岔子不起骚乱,那除了边地,好些年都不会再起祸事了。至于文……就等你们后人了。”他叹了口气,“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是折腾不动了。”
“大人……”
他刚唤了声,就被褚彧明打断:“我帮你铺路,面圣的活,你自个儿去。这是个提前回京的好机会,连在地方上熬几年资历都不必,你把握好。若是没把握好,在御前丢脑袋,那没人救得下来。”
沈度想说几句客套话,他却忽然叹道:“这事若成,升六部侍郎,入阁议事。我在朝中这么多年,上一个升这么快的,还是你爹,十年时间,从翰林院做到次辅,兼太子少傅。”
沈度一愣,这是褚彧明第一次提起亡人,他想说句什么,他却忽然叹道:“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五品大学士来着。他若在,如今这位置不该是我的。”-
褚彧明将那折子直接跃过司礼监,递到了御前,燕帝看后,几乎是想也没想将折子一扔:“褚彧明这老头怎也昏了头了?私盐权,这头哪能开?”
潘成默默将折子捡回来重新奉上,燕帝忽然没来由地笑了笑:“说来好笑,当年除了北郡那一役,这么多事都过来了,也没见户部无底洞这么大的。靖安侯到底是怎么把户部捏在手里的?”
潘成摇头称不知。
他自个儿笑了:“老三和靖安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褚彧明也是个人精,坐看窝里斗,明面上内阁不倒就行了,压根不管事。潘成,你说朝里是从什么时候烂成这样的?”
潘成不敢答,但被燕帝的目光注视着,只得硬着头皮道:“也就这几年吧。”
“你也会安慰朕。”他目光透过殿门,望向苍穹之上久不肯降下的烈日,“是从十三年赐死废太子开始的。”
潘成脊背浮起一丝寒凉,彻底不敢再作声。
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中浮尘的窃窃私语,燕帝沉默了半晌,目光又落回地上那折子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传吧。”
潘成问:“折子是首辅递上来的,但落款是其他人,传上折子的还是?”
燕帝看他一眼,潘成补道:“是宁州知府。”
燕帝朗声一笑:“朕说褚彧明怎么突然又管起事来了,原来是做个顺风推手罢了。宁州产盐大户,也正常,传吧。”
沈度入殿,向燕帝行了个大礼。燕帝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理会他,他忽然有些失神,他上次来宣室殿,还是晋王一事。
他失神的刹那,燕帝声音传来:“平身吧。”
沈度起身,燕帝看着他,微微闭了闭眼,思索了一会,不确定道:“沈度?”
沈度应下,燕帝忽然笑了笑:“看来朕这记性还没差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御史出京,顶多能迁至知州,这还不到两年吧?知府?官吏考课三年一次,你倒跑得比谁都快。”
燕帝自言自语:“宋珏如今是吏部侍郎吧?他也是个好样的,朕当日让他进吏部可不是去帮太子祸乱朝纲的!”
“在京里从御史慢慢往上熬,需要好些年。出京,再折返,”燕帝点点头,“这倒是个高升的捷径,你如今也是定阳王府的姑爷了。朕亲自下的贬废旨意,你还敢凑上来娶定阳王那女儿,朕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太蠢还是太精明了。”
“陛下。”他刚出了声,燕帝轻飘飘地将那折子再次扔了,潘成见形势不妙,给他递了个眼色,他又重新跪了回去。
燕帝接过宫娥新奉上来的茶,缓缓呷了口:“朕要是你,就躲得远远的,再不回京。就凭你娶了宋……”
燕帝顿了会,潘成会意,在一旁低声提醒:“宋宜。”
“对,宋宜。这丫头,从前老是让朕头疼,这一旦不在朕跟前晃悠了,朕却连她名字都记不住了。”他拿杯盖缓缓剔着浮沫,“就凭你娶了她,朕当日那道旨意是什么意思……沈度,朕记得你当年挺机灵的,不会不知道朕的意思吧?”
“知道。”沈度跪伏在地上,语气平静,“令其颜面尽失,满朝文武不得与其再有任何牵扯。”
燕帝嗤笑了声:“知道还敢违逆圣意,沈度,你既在御史台待过两年,不妨告诉朕这是什么罪名?”
沈度默了默,道:“无人臣之礼,大不敬。”
“如何论处?”
“十恶重罪,当诛,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