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姝细想,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不常联系的母亲突然来电话,大约发生了什么事。
“你姥姥走了,回来一趟罢。”母亲说道。
姥姥,于米姝而言太过陌生的两个字。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姥姥是个严肃又强势的老太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被自己的女儿挑战威严,不是一件能够被容许的事情。在忍受了几年的闲言碎语之后,终以死相逼,逼得米姝的母亲结了婚。
所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冷落与憎恨,嘲讽和漠视。
“小姝啊,你妈当年也是这样说着不结婚不结婚,最后被你姥姥以死威胁,还不是结了婚嘛。”这是她大舅妈在她毕业后第一年要给她介绍对象时说的话。
她本能地排斥这种虚情假意,她不知道大舅妈的目的是什么,她们之间的话题次次都是相亲,但想来也不是真心为她好。
她厌烦去维持表面的礼貌,索性避着不回家,反正她回不回去,也无人在乎。
米姝挂了电话,看着对面又陷入沉思的男人,面前的食物一动未动,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其他什么没了食欲,她猜不出来,只是有些心疼这些价格昂贵又美味的食物。
“我明天要回一趟老家。”米姝说。
樊晟回神:“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做什么吗?”他知道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每回次家,之后几天情绪总是很低落。
但米姝从未和他提过她的家庭。
米姝以前不愿说,是因为不想让男人知道这些令人难堪的事实。而现在,是不想多此一举。
她摇头。
樊晟没有追问,只说:“好,明天我送你。”
米姝的老家在一个小城镇,不过两叁个小时的车程,米姝没有拒绝。
按照他们那的习俗,办丧事是件大事,做道场,烧灵屋,请僧众念经礼忏,家人守铺,亲友吊唁,最后送殡。米姝的大舅舅在当地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工厂,是街坊邻里口中的有钱人,也是她姥姥这辈子最骄傲的事。这丧事自是由她大舅舅操办。
米姝没打算在家里住,在酒店办了入住放好行李直接去了大舅舅家。
上午十点四十分。
雨淅淅沥沥地在下,不大,落在身上却也烦人。
米姝没有带伞,她让樊晟将她在小区门口放下,沿着绿化带踱步往目的地走去。没几步便看到扎眼的棚子,念经诵佛声不断传出。
“小姝!”在路口招呼亲友的小舅妈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
米姝和她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里走去。她常年不回家,面孔看着陌生,一路走过去收到了不少侧目。
她在灵前找到了母亲。
“来了。”
“嗯。”
“去上柱香,磕个头。”没有任何寒暄地,吩咐道。
米姝闻言照做。
第一天事情杂而多,需要米姝帮忙的事却几乎没有。她和吴玥,大舅舅的女儿,吴旻,二舅舅的女儿,一同在屋里折纸钱,需要搭把手的事情一般也不要她。米姝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很是不讨喜,她不说话,便也无人搭理她。
吴玥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吴旻怀孕5个月,是个女儿。
她们在聊育儿,聊老公,米姝从她们的对话里知道了这些事实。
“小姝,谈朋友了吗?”
米姝看过去,打量着叁年未见的大表姐。有些丰腴的体型,头发弄了卷,染成了咖啡色,脸上化了淡淡的妆,端着温和的笑。和她记忆里那个黑黝黝,不会打扮的大表姐大相径庭,和那个斜眼撇她从未正眼看她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她没说话,低头继续着手中事。
吴玥也不尴尬,接着说道:“过了年27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了。”她停顿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欸,说起来,我妈有一朋友,她儿子刚从国外回来,年纪和你差不多,改天见个面,聊一聊,说不定就碰上缘分了。”
米姝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不见。”
“你这孩子,我瞧着对方人模人样的,又是海归,家里条件也不差,配你可以。”
她嗤笑了一声,也不应和。
吴玥习惯了米姝沉默的性子,不放弃地一点点细数对方的优点,又语重心长地说着过来人的想法。
“那要不表姐改嫁?”
“你说什么?”吴玥惊愕,下一秒又惊叫:“你这说的什么话?!”
“人话。”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姑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交些个什么狐朋狗友都不晓得!”
灵堂摆在正厅,她们在正厅旁的一间小屋子里,米姝侧头往门外看去,她的母亲正跪坐着,身旁有两个在大声干嚎的妇人,米姝并不认识,相比之下,母亲脸上的表情可谓淡漠许多。
因为自己的人生被毁而产生怨恨,无论是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对自己的孩子。
这份怨恨持久而毫无遮掩,现在姥姥去世了,母亲会有触动吗?
她对姥姥没有感情,所以她不伤心。即便周身的氛围沉重,诵经声不停,忙忙碌碌的人走个不停,她仍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米姝转过头,直视表姐:“我有男朋友了。”
“我有男朋友了。”米姝放下筷子,陈述道。
不大的圆桌上坐着一大家子人,大舅妈的声音聒噪,无比厌烦。
“小姝啊,你在外面这几年,没长辈提点帮衬着,还是差了点,你那男朋友我看不行,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小时候多乖巧,在外面野了几年,学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吴玥还记恨着下午的事。
“那男孩子我见过,样貌周正,学历家境都拿得出手,不比大城市的男孩子差。你总归要回来的,难不成你那男朋友愿意跟你回来?”
“谁说我要回来的?”
“这话说的,不回来难道一辈子待在外面啊?你一个人,怎么在大城市落脚?没房没车的,怎么过日子?靠你那男朋友?”
“舅妈,我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