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二等兵并不觉得惊讶,他低着头,用牙咬着嘴唇,闷闷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前几天我听朋友说,在白天的时候,登船秩序是受到严格管理的,但到了晚上,因为怕灯光引来敌人的轰炸机,整个港口几乎是没有灯火的。要么用财物贿赂安排登船的海军士兵,要么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上船。”
显然是知道林恩德语很烂,卡尔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在林恩手掌上比划着。末了,他叮嘱道:“海军士兵未必会接受贿赂,那样你就换个人试试。偷偷上船风险很大,但以目前的形势,海军士兵还不至于开枪,我想最多是被扔下大海自己游回岸边吧!”
半听半猜地弄清楚了二等兵的意思,林恩虽是连连点头,心里却按耐不住地感慨:这样的天气淌水而过就已经够痛苦了,若是被丢下海里,恐怕比直接挨一顿打还要悲惨吧!
“不管怎么说,林恩,祝你们好运!”二等兵郑重其事地和林恩握了手,又转身向白山羊胡子他们简单道别。
虽是离别,大家却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忧伤,白山羊胡子特意上前和卡尔握手告别,少妇躬下身子,教小卡萃丽说了句“叔叔再见”。
“再见了,卡尔!保重!”
说完了这句,林恩很是决然地别过头。天下无不散筵席,只是……自己与这一家三口的相处也时曰无多了。
告别了背黑锅的二等兵卡尔,一行四人继续沿着公路北行。白山羊胡子似乎永远是那样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少妇此时也显得很平静,但她并非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茫然无知。清秀的眉宇重新凝结了哀伤,却已然换了一种内涵,低垂的目光像是不愿再和林恩产生交集,两只白皙嫩滑的手紧紧地相互交握。唯有小卡萃丽沉浸在家庭、亲情团绕的幸福之中,可越是如此,分别之时越会受伤。林恩本来想着是否要用严厉训斥、无端发火来提前给她“降温”,可看到那天真无邪又略有菜色的可爱脸庞,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这甚至比让他当面射杀敌人还要艰巨!
踌躇许久,又预先翻查了字典,林恩借着到路边小解的机会单独对白山羊胡子说:“先生,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和您商量一下……为了让您、艾莉丝和卡萃丽尽快登船撤离,我准备走一条比较特殊的渠道,这需要一些钱,但我带着的恐怕不够……”
“你是说贿赂安排登船秩序的人?”白山羊胡子很直白地说,在得到林恩的点头默认之后,他摇了摇头。离开路边的灌木丛,他将手提箱放在地上,当着林恩的面打开。
里面除了少许换洗的衣物,就是几本书和一个不大的牛皮纸袋——白山羊胡子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的面包块。
“我把书给你的时候,可曾向你收过一芬尼?”
听了白山羊胡子的这句话,林恩忽然感觉十分羞愧。
紧接着,白山羊胡子用不大且没有任何气愤之意的语气对少妇说:“艾莉丝,你的行李里面还有值钱的东西吗?”
少妇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只剩下一枚银戒指!”
虽然她没有说这枚戒指有什么意义,但既然保留到了最后,自然不会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林恩轻叹了一口气,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篡改考卷分数被识破那会儿,瞬时间受到了人伦道德与情感自尊的双重抨击,以至于一会儿感到惴惴不安,一会儿又内疚羞愧。
重新合拢手提箱,白山羊胡子没看林恩,直接轻描淡写地说道:“没关系,我们的饭量都很小,支撑四五天不是问题!”
“我这里也还有一些饼!”说这话的时候,少妇直视林恩,目光中毫无责难,反倒给林恩一种宽慰之感。
若是在和平年代碰到这样一家子,林恩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以身相许。
如小企鹅一般站在少妇旁边的卡萃丽完全不明白大人在忧虑什么,却很坚定地对林恩说:“没关系的,爸爸!只要有你带着我们,就算不坐大船,一直这样走路也很好呀!”
顷刻间,保护着林恩内心情感的那条堤坝轰然倒塌,他弯下腰抱起小卡萃丽,热泪夺目而出:“你真是个小笨蛋、小傻瓜,小笨蛋、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