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周这番话确实是临时起意,盐铁一事,是他点了头,陛下才敢拍板决定的,他便有些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等陛下第二次询问他时,他便想打詹夙个措手不及。
若陛下一直像在他面前表现的那样对詹夙心存忌惮,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除了詹夙。可是陛下不但没这么做,还反过来替詹夙说话。
刘文周所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姑娘,单薄的身体似是撑不起有些宽大的玄色龙袍,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小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不知何时,那双明澈清亮的大眼睛里已经蒙了层薄雾,让人看不分明。
他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多谢陛下教诲,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了詹相。”
刘文周这一跪,是给百官们看的,更是给顾玄茵看的。若顾玄茵还想给他留几分面子,此时就该下来扶他,冰释前嫌。
可顾玄茵纹丝未动,只是抬了抬眼皮,“太傅快起来,朕并无怪罪您的意思。”
话虽这么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顾玄茵对刘文周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不满。
顾玄茵疲惫地摆了摆手,“众卿也都起来吧。”她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能得詹相这样的忠臣良相,是朕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天下的福气,望众卿日后多向詹相学习,尽忠职守,勤于正事,敢于纳谏。好了,除官一事就按丞相所说的办。”
她说完,就起身径自出了大殿。丞相詹夙毫不犹豫地大步跟上,留下殿内群臣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尉姜骁沉沉叹了口气。
他这么一叹,其余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刘文周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议论,“诸公慎言。”
“权臣当道,陛下无能,太傅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年过七旬的赵国公赵世恩看向刘文周,神色凝重道。
刘文周苦笑一声,“陛下如今已被奸臣所惑,凭老夫一人之力能想出什么办法?还需诸公一同商量,从长计议。”
顾玄茵还不知道百官已经商议起对付詹夙的法子了,她走得飞快,想立即回宣室殿喝一盏冷茶压压烦闷的心绪,以至于没注意看脚下,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正要往前摔去,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当心!急急忙忙的做什么?”詹夙扶顾玄茵站稳就松开了她,一只手却忍不住在她小脑袋上拍了一下,“走那么快,银霜她们都跟不上了。”
顾玄茵没答,而是没好气地问道:“你跟来做什么?”“臣有话要与陛下说。”
顾玄茵瞥他一眼,“朝政之事改日再议。”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看,估计真被那些老头气着了。詹夙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男人的动作温柔而自然,顾玄茵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你你你……”
“臣知道,陛下心悦于臣,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是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小姑娘听得愣住了,小嘴微微长着,让人恨不得立刻低头吻住,可碍于身后追上来的一干宫人,詹夙还是忍住了。
“你说什么呢?”半晌,顾玄茵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心……心悦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詹夙低笑,目光温柔似水。
顾玄茵登登登退后三步,警惕地看着詹夙:“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詹夙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丞相您一定是误会了。”顾玄茵强自镇定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荒唐了,他竟觉得她心悦于他,这怎么可能?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误会,您一定是误会了。”
“可是你……”詹夙开口,却发现声音带了几分嘶哑,有些说不下去。
一瞬间,她在他面前装过的乖,撒过的娇,说过的好话一一闪过顾玄茵的脑海,“朕那都是为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的肩膀倏然垮了下来,于是鬼使神差地改了口,“为了让丞相多为朝廷做事而已。”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顾玄茵抬头看了一眼,“下雪了,丞相早些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径自往殿内走去。
下雪了,他的心里也下雪了,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全部掩埋。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如山的公文堆在案头的时候他未觉得累,在朝堂上被千夫所指时他没有感觉到累,而这一刻,詹夙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以至于从来都是挺拔的身躯,此刻却不自觉地弯了,仿佛撑着这具身体的灵魂被他抽离。
这日朝会后,紧接着就是年关,顾玄茵却不能歇着,每日都要召见臣公。
而几乎每天都要往宫里跑的丞相却突然谨守本分起来,一次都没有入过宫,不该他管的事一概不管,该他管的事也都让韩景渊在中间传话。
顾玄茵几次想问问詹夙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问了又能怎样,若是他不好,她难道还能去安慰他妈?
她不问,韩景渊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看来,丞相一切如常,只是偶感风寒,怕进宫把柄气过给了皇上。
詹夙病得不重,从宫里回去那天有点发热,请大夫来开了个解表散寒的方子,喝了两天,便无大碍了。整天还是忙里忙外的,为来年的盐铁官营做准备。
大年二十九才堪堪得空,收拾了几件衣服,回隔壁定南侯府过年。
定南侯府的年味儿要比丞相府浓得多,曹氏坐在堂屋查看各家送来的年礼单子,一见詹夙回来,不由调侃道:“听说你又在朝上得罪人了?今年府上年礼都少了大半,你这小子,真行!”
要在以往,詹夙一定会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那些世家们是墙头草,可今日他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对不住。”
詹霖也在旁边坐着,见她哥如此,疑惑地打量了他两眼,“哥,你咋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是多少天没睡啊?”
曹氏闻言也忙放下礼单,一把把詹夙拽过来,仔细打量,见儿子面容憔悴,眼下发青,一双黑眸中布满了血丝,心疼坏了,“怎么回事?皇帝都该休息了,你怎么还这么忙?差不多得了,你为了朝廷累死累活,又一点不落个好……”
詹夙疲惫地叹息一声,打断了曹氏的牢骚,“母亲您别说了,我累了,回屋睡会儿。”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