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殷绍摒弃了私人敌对的立场来正视这个人的地位和他的存在,而莫名的,那一个瞬间,心里凭空就涌现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居然从没有深究过,殷湛于他而言,除了彼此间有私仇以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两个人,隔着大片光辉璀璨的天光遥遥相对,一个站在冰冷的宫殿里,一个站在肆意的阳光下;一个高居庙堂之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壁立千仞,周身都是悬崖峭壁,一个站在四野开阔的广场上,看似两手空空,身后却也是宫殿林立,万里江山大好的。
殷湛!殷湛!
这个人,他居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成为自己面前的阻碍,也虽然就目前为止还不见端倪,但也就是从这一天的这一刻起,殷绍就切切实实的对这个人的存在重视了起来,甚至是将他摆在了殷梁和殷述那些人之上的。
身后的皇帝,面色阴沉,他不关心南康公主的死活,也不在乎宋承泽和宋楚兮之间的私怨已经演变到何等如火如荼的地步,现在他就只需要一个交代,一个结果。
“朕不管你们谁要去办这件事,马上去南康公主府将此事了结之后把南康带进宫里来见朕。”皇帝不耐烦的冷声命令。
他没有驳回殷绍的请求,虽然只是因为不在意,但却也等同于默许了。
殷湛也没说什么,重新转身走了出去,而这个时候,殷梁心急如焚,早一步已经先奔了宫门。
这件事,殷绍也有自己的猜测需要去证实的,就也站起来道:“儿臣也有点不放心南康姑母,一起跟着过去看看。”
皇帝自然不会反对。
待到殷绍等人相继离开之后,皇帝的目光才移到了宋太后的脸上。
宋家的人惹出来的乱子,他绝对不会姑息,但是碍着面子,先也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道:“昨夜扰了母后的清梦,是儿子的不是,南康公主府那边的事情估计要闹上一会儿的,母后先回去休息吧,回头等有了消息,朕再命人过去告知您。”
“皇帝的气色不好,也先缓一缓吧。”宋太后也不坚持什么,站起身来。
她并不就宋楚兮和宋承泽的事情发表意见,反而没事人一样的被庄嬷嬷扶着直接就走了出去。
步调从容,而优雅。
皇帝从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莫名阴冷的变了又变,过了一会儿才黑着脸一挥手道:“闲杂人等都先退下吧。”
“是!”一众的后妃如蒙大赦,谢恩之后就赶紧的散了。张侍郎和南康公主府的那个宫女则是被高金立命人分别带下去看管了起来。
这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高金立想着却不很放心,稍后就又招了金子过来吩咐道:“南康公主府那边你也跟着去,有几位殿下在,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搭手,只管将你看到的回来告诉就成。”
殷绍和殷梁那兄弟两个见面就互掐,到时候给出来的消息肯定有夸大和扭曲的地方,而殷湛那人——
还是不指望的好。
所以这边他还是要派自己人跟着过去亲眼见证了才能如实向皇帝回禀。
“明白。”金子机灵的点点头,转身就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这边皇宫门口,殷湛和殷绍出来的晚了一步,彼时殷梁已经先一步带人离开了,而殷湛和殷绍则是走了一道的。
虽然事关南康公主和宋楚兮两个人,殷湛却好像并不着急,反而观光一样的款步打马前行。
殷绍与他并肩走在一起,也是不紧不慢,等到拐过了第一个街口的时候殷绍就先嘲讽的笑了,“一边是南康公主,一边是宋楚兮,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两难的处境,可是皇叔你此刻却还是如此镇定,看来是一早就做好了选择了?”
殷湛难得好兴致的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急着去追怀王,相对而言,反而是对本王的事更感兴趣?”
“京兆府尹虽然是他的人,可宋承泽不是啊,就算我给他占尽了先机,他也不见得就能控制住局面。”殷绍道,完全的无动于衷,只又继续道:“只是皇叔你难道也不急吗?宋承泽如今已经是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了,让老三把他逼急了,他要伤了谁或者损了谁的,皇叔你就不为难?”
随行的仪仗都落在后面三丈开外,两人不大声争执的话,这谈话倒是不会被人听了去。
殷绍心里既然有了自己的猜测,他言辞之间暗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宋承泽藏在南康公主府?就算他不知道对方身受重伤的事,可这天底下这么多的地方他不选,却偏偏选在了南康公主府?再加上南康公主的种种举动和作为,如果殷绍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牵扯和猫腻,这么多年他就真的白混了。
南康公主和宋承泽?
这两个人居然搅和到一起了?也无怪乎他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了,因为这件事怎么看都荒唐的很。
殷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默不语。
殷绍也不太在乎,又再弯了下唇角道:“听说昨夜宋家的那个丫头又去了皇叔府上做客,皇叔既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那么在南康姑母和她之间的选择也就一目了然了。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殷绍说着,不禁扭头深深的看了殷湛一眼,意味深长道:“恕我直言,我可一直觉得皇叔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的。”
就算当初殷湛为了迎娶殷黎生母的事情拒不妥协,殷绍都一直以为那里面其实是为了和皇帝较劲的成分居多,而并非就是他在女人的事情上有那么放不开。并且这一次对宋楚兮,他这维护的实在是有些突兀了,怎么都叫人觉得不可理喻。
“本王该是什么样的人?”殷湛闻言,倒是好心情的也是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为人冷淡,目光素来清冷,以前殷绍和他见面时大多就只是寒暄而过,但这一次细看之下却发现他那眸光并不是用简单的“冷淡”二字所能囊括的,那所谓的冷然不过就是一种最肤浅的表象,淡泊之外,更是深沉无边的,又兼具着许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
冷淡,嘲讽,敌意……
殷绍的心中下意识的警觉,随后殷湛居然是勾唇一笑,淡淡的继续道:“既然你对本王的为人这么感兴趣,那倒也不妨拭目以待,留着后面再慢慢品。”
这是什么意思?当面宣战吗?
殷绍的脸色微微一变,面孔突然就变得十分严肃了起来,沉声道:“皇叔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
殷湛的唇角弯了弯,移开了视线,但笑不语。
一队人马仍是不急不慢的前行,殷绍心里的那个疑团却越发膨胀了起来,塞在心口,有许多的话,都让他不吐不快。
“就算是和父皇之间嫌隙已深,皇叔你也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既然今天你都把话撂在这里了,那么不如咱们索性就一次说个明白。”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殷绍也把目光移向了正前方,“前面几次发生的事,我尊你是长辈,一直都没有深究什么,可有些事却是可一可二不可再的……”
“所以这一次你就顺水推舟,用了怀王给你制造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了?”殷湛出声打断他的话。
“火烧我的浮屠塔,又公然在宣王府里对我下了狠手,皇叔你难道还指望我会一直的坐以待毙?”殷绍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他也反而冷静了下来。
浮屠塔里发生的暗杀事件他虽然一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纵观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殷湛是有心有力做这件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