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 还是决定要和你们坦白。”
从单阳明白自己的性取向那一天开始, 他就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件事隐瞒一辈子,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该如何向爸妈坦白。一开始是害怕,后来是不知如何开口,再后来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庆幸。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 一份不得不承的情, 大概他也很难下定这样的决心。人都是有惰性的,能随遇而安, 没有人会愿意投石入湖。
那一夜, 单家的灯一直没灭。
单阳的行李一直摆在玄关处。早在下定决心那一刻, 他就做好了充分准备,可能是在深夜流浪在故土的街,也有可能是呆在医院,或者是在机场凑活过一晚。单阳更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过很多类似的故事, 有流泪的, 有血腥的, 有吵闹的,却没有哪一个像他家此刻这般平静的,平静得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其实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一大早,妈妈会做好热腾腾的丰盛的早餐,一边催促他上路,一边不舍地抹眼泪。
然而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出这一步。父母是单阳在这世界上最为感激的人,他不想有所隐瞒,更想能与他们分享自己今后的幸福。哪怕暂时不行,哪怕此刻不行,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们就能兴平气和地再次坐下来。
凌晨五点半,到了单阳该出发的时间。他起身,抚平整洁依旧的床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他看见父母的房间灯已经灭了,单阳却知道,他们肯定也醒着。他在房门前驻足片刻,摸黑往玄关处走去。
单阳正弯腰穿鞋时,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单阳直起腰,转身,愣愣地喊了一声“爸”,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单爸爸穿着厚重的大衣,看起来背略显佝偻。他手里捏着一顶灰色毛线帽,单阳认得,是妈妈织的。东街市场批发的毛线,五十一斤,号称是全羊毛的,花色自选。
单阳清清喉咙,轻声又喊了一声。
单爸爸点点头,神态自然,挥着毛线帽朝门口指了指,轻声道:“外头凉,多穿点。你妈睡了,我们在外头吃早饭。我送你去机场。”
单爸爸给单阳买了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猪肉大包子,一个有拳头大小,一共买了两个,到手时还烫手。时间还早,小城里寂静无声,偶尔有几辆车在晨光中呼啸而过。单阳啃完包子,抱着自己的背包,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发呆。
一路无话。
机场在隔壁的大市,虽然也是个小机场,春运期间却也挤得满满当当。单阳没让爸爸送进去。
单爸爸手里还捏着羊毛线帽,呼出的白气有些急促。“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得给你妈买早饭。”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单阳,低声继续说道。“孩子,你长大了,好好照顾自己。”说罢,不等单阳回话,单爸爸戴上帽子,转身走了。
距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单阳拎着行李箱进了洗手间,出来时眼睛红彤彤的。他用凉水冲了冲脸,拖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么溜达了半小时,居然也绕着机场走了小半圈。单阳回过神了,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打算抖起精神。
上了飞机后,先睡一觉,回去时,好有力气揍一顿缪谦修。
单阳越想越气,在脑海里幻想了很多种折磨缪谦修的办法解气,头一种就是要断他粮。
单阳正想得起劲,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吓得他将手里的行李箱扔了出去。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到机场也不好好等着,乱跑什么?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那人气呼呼地大声说道,喷出的热气打在单阳裸露的脖子上,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单阳完全僵住了。
这种自己做错了事还好意思倒打一耙的神态,除了那个应该断粮的人,再也没有别人了。
单阳再次深呼吸,平息自己的心情。“松手。”他说道。
缪谦修倒是听话得很,一点没反对地松开他,还特别殷勤地一阵小跑过去,把单阳的行李箱拎了回来。
“东西怎么这么少?”他皱着眉头,疑惑道,“你没有带特产吗?”
“特产你个鬼啊!”单阳怒从心生,一个没忍住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眼神一飘,忽然从余光之中瞄见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缪谦和。
相较而言,缪谦和倒是显得很冷静,只是静静地盯着单阳抬起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