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是一个听上去就很甜的名字。
但在他的记忆里,他就只吃过一次杞根。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对,那时他还有母亲——用身体换了一小块杞根,特别高兴地喂给他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也很开心,大口大口地,很快就吃完了。在这过程中,母亲舔着干裂的嘴唇,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在之后那无数冰冷而黑暗的日子里,这一小段记忆始终是他珍藏在内心深处的珍宝。他一遍遍地回忆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充满爱意的眼神,然后就真切地感到自己曾经被人这样深深的、不掺任何杂质地爱着,这份爱让他感觉到小小的幸福,杞根的味道,也是他记忆中最甜美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回避后来的尖叫、挣扎、冰冷的尸体,滚烫的血,还有他被掳走后日日夜夜火烧一般的饥饿。
只是在每次回忆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丝后悔和愧疚,他指责那个年幼的自己:你真是太馋了,怎么能把那块杞根全部吃完呢?应该把一半留给妈妈才对!
然后,一直到刚才,他第二次吃到跟自己同名的杞根,很大的一块,却没有能跟他分享的人了。
杞根侧着耳朵倾听。
他看不见,皮肤因为层层伤疤感官也变得十分麻木,只有一双耳朵,在黑暗中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异变,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而且,当他的上下牙轻轻触碰发出“嗒嗒”的声响时,回声的声波会在他脑海中构造出一副黑白色的清晰的图像,让他比双眼完好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正在上升,不断地上升,上到了很高的地方。
风很凉也很大,掠过伤口,带来钝钝的疼痛,但柔软的布料缓解了这种疼痛。
耳畔能够听到很多声音:吵架的声音、搏斗的声音、金属敲击的声音、有人吐痰的声音、菜蔬倒进热油时“嗤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布帛在风中抖动的声音……
诸多鲜活的声音显得那样热闹,热闹得让他感到不安。但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始终稳定,这个怀抱就像记忆中母亲的怀抱那样温暖,却更加坚实有力。
杞根没有思考类似于“他想做什么?”“他要带我去哪儿?”这类的问题,因为思考这些也是没有意义的,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承受。
——只要不死就行。
他想着,然后偷偷用两根完好的手指勾住抱着他的那人的衣领,贪恋着这一刻的感受。
那人停下来了。
杞根的头忍不住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