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5010 字 2天前

此时此刻,众书生心中未免又恨又怕,恨的是,自己白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被几个骗子耍了各团团转,怕的则是,此番被抓了现行,少不得要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即便过后被视作苦主平安脱身,按照过去的规矩,几十贯的家财也是非破不可的,否则,衙门里那群虎狼今天提你去做个人证,明天要你去按个手印,绝对能将你折腾得五痨七伤,再也无法得一夕之安枕。

正后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之时,那张姓差役又走上前,探手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姓崔的书生,冷笑着道:“喊啊,你怎么不喊了,刚才替周不花募捐的时候,你不是喊得最大声么。”

“冤枉。”崔姓书生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上了姓周的当,小人,小人知道错了,请大老爷务必网开一面。”

“我只管查案,不管断案,具体冤枉不冤枉,你去江宁知府衙门里分说。”姓张的差役膂力甚大,像拎小鸡一样将崔姓书生拎到门口,跟骗子们掼做一堆儿,“你带头捐,然后刘生、李生、邓生他们几个跟着捐,过后你们几个捐的钱双倍返还,剩下的再提两成,这话,张某可说错了。”

“冤枉。”话音刚落,常小二所在的酒桌一位姓邓的,还有其他三、两张桌子的做东者,纷纷跳起來,低头便朝窗口扑去。

只是,他们动作再利索,怎么比得上城管队里的退伍老兵,转瞬间,就被后者给截了回來,一个接一个,绳捆索绑。

众书生见了此景,愈发吓得面如土色,谁也不知道,周围的同伴们,还有多少把柄攥在姓张的官差手里。

然而,那张姓差役面相看起來虽然阴狠,行事却极为磊落,盯着城管们将浑水摸鱼者挨个绑好之后,扭过头,对着其他人大声奚落道:“你们这群措大,莫非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哪天姓周的说他是龙王爷的女婿,莫非你们还要请他去行云布雨,以后凡事都仔细想想,即便前年中书行省那边的乡试榜,你们这些人抄不到,我就不信,这姓邓,姓崔,还有其他几个人平素都是什么德行,你们谁都不清楚。”

各行省每年能通过乡试的就那么几个人,甭说官府公布的红榜,就连前几名考试时所做的文章,大伙几乎都了熟于心,而那几个带头慷慨解囊,后來又张姓差役当作一丘之貉抓拿归案的家伙,平素也都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只是先前大伙光顾着佩服周不花敢去找朱屠户的麻烦,谁也沒心思去分辩这些摆在眼前的破绽而已。

一瞬间,众书生个个都被骂得面红耳赤,谁也鼓不起勇气來还嘴,姓张的差役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数落道:“若是真正有好处可捞,也就算了,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鞑子朝廷立国七十余年,统共才开了几次科举,从朝廷到地方,几曾把尔等当作人看过,‘汉人和南人不得参与国事’,这话可不是我家总管说的,如今我家总管又是开科举,又是办书院,又是恢复府、县、社学;他老人家有哪点儿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这群措大不知道进取,反倒一门心思地跟他做对,莫非以为,等到蒙古人打回來,人家就会拿你们当同族么。”

骂罢,也懒得跟众人计较更多,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交给黑衣城管头目,大声交代:“按照规矩,我们军情处只有查案子的权力,却沒有审问和抓人的权力,所以这件事情,从现在起就移交给江宁府了,大致案情和具体涉案人员都在上面,上面的意思是,依律办事,不要牵连无辜。”

“是。”黑衣城管头目先敬了个军礼,然后双手接过案卷,“卑职一定将张大人的话,转告给知府大人,然此事毕竟关系重大,不知道军情处那边”

“军情处会要求江宁府的军情科,派专人协助知府衙门审案,具体是谁负责,你回去后就能见到,张某还今天还要赶回扬州向主事大人汇报,就不在此多耽搁了,今日有劳诸位兄弟,咱们哥几个后会有期。”张姓差役举起给黑衣城管头目和他手下弟兄们回了个礼,转身飘然而去。

有他的话和所提供的这份案卷在,众书生所面临的麻烦,无疑就少了一大半儿,黑衣城管头目也不另生枝节,仅仅要求在场的人都留下的名字和住址,便押着一干案犯回去交差,把原本已经准备花钱免灾的众书生们,弄得根本无法适应,站在屋子里又发了好一阵子呆,迟迟不见有人再找上门來算账,才终于吐出一口长气,一个接一个,软软地跌坐回椅子里。

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们,也给吓了半死,到了此刻,发现自己竟然沒吃任何挂落,禁不住喜出望外,而随即,他们再看到差点儿把酒馆推进火坑里头的众书生,心中就无法涌起半分好感了,拎起算盘、菜刀和火筷子走上前,大声提醒:“各位爷,本店马上就打烊了,还请各位爷先把账单结了,免得有人脚底抹油。”

“荒唐,我等岂会做出如此有损斯文之举。”

“呵呵,翻脸这个快啊,你们不去唱戏,真委屈了。”

“刚才谁说打七折來着,怎么转眼就忘得如此干净,。”

“掌柜的如此做生意,恐怕不想我等再回头了吧。”

顿时,酒客们就纷纷鼓噪了起來,一边掏钱买单,一边指着掌柜和伙计的鼻子冷嘲热讽,那掌柜和大小伙计们,送瘟神还來不及,怎么可能再盼着众人继续“照顾”自己的生意,所以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接茬儿,只管板着面孔收钱。

绝大多数酒客都沒心思纠缠,买了单后冷言冷语离开,少数原本确定了局东儿,却被黑衣城管当作周骗子的帮凶给抓走的桌子旁,客人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只有跟常小二同桌的那几位,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先站起身來。

“咳咳。”眼见着伙计们的目光越來越冷,桌上年龄稍大的一位姓许的读书人赶紧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个,这个崔兄被当作骗子同伙抓走之事,恐怕有点蹊跷,他家里有三百多亩良田,城中又有四、五处宅院出租,说是每日能入百金都不为过,岂会贪图别人给的那点儿零碎铜子,。”

“对,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姓张既然盯了周不花一两个月了,为啥不早点儿阻止他,非要等崔兄他们几个陷进去,然后再联络官府出手抓人,依照我看,分明是寻机打压异己。”另外一个姓王的书生,立刻拍案附和。

同座的其他几个书生闻听,也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陆续开口道:“然,我辈家里衣食无缺,怎么会设局骗人,那姓张的,肯定是在故意栽赃。”

“还说不因言罪人呢,我呸,这不是因言罪人又是什么。”

“周不花虽然贪财,但好歹也是我辈中人,他走上这条路,还不是朱屠,还不是淮扬官府给逼的,再说了,不就是几百贯的事情么,用得着拿匕首戳把他的屁股戳个稀烂,。”

一句句,说起來都颇为理直气壮,然而,却是谁也不肯将手往自家钱袋里边掏,只当站在桌子旁收账的伙计是一团空气。

常小二连日來天天都主动付账,原本是心甘情愿,但经历了今天这么一场子刺激,未免就多留了几个心眼儿,此刻见到同桌的前辈们谁都不肯掏钱,便笑了笑站起身,摸着自己的荷包说道:“哎呀,几位兄长说得是,我辈读书人,怎么会在乎那点儿阿堵物,小二哥,一共多少铜钱,把账给我听。”

“是。”店小二闻言,赶紧扯开嗓子,大声重复,“几位客官,您这桌点了清蒸江鲜,素炒芦芽、红焖野鸡、干烧鲫鱼,还有一份莲子羹,两壶陈年女儿红,一共七十三文,承惠了,。”

“才七十三文啊,不多,不多。”常小二一边说,一边将身体悄悄地朝外挪,猛地出手推开店小二,撒腿便逃,“诸位哥哥慢用,我先告退了。”

“常兄弟哪里去。”众书生先是微微一愣人,然后齐齐起身,“常兄弟回來啊。”

“常兄弟,这点儿小钱,谁出不是出啊。”

“朋友有通财之谊,咱们兄弟志同道合”

“都给我站住。”那店小二上了一次当,岂肯再上第二次,立刻张开双臂,将几个人通通拦在店门口,“站住,几位客官,既然尔等都是不缺钱的,麻烦把脸买回去再走。”本书首发i752

第二十七章 匕现 下 一

一溜烟跑回店铺给伙计们安排的宿舍,常小二躺在属于自己的铺位上,辗转反侧,看上去正义凛然的周不花,居然是个骗子,他那紫阳书院卒业的文凭是假的,所谓乡试第七,也属于冒名顶替,而连日來将自己当作亲兄弟看的几位读书人大哥,原來只是图自己结账痛快,并非真的像说得那样,认定了自己是璞玉未剖,平素这些人嘴里满满的仁义道德,原來最终他娘的全都是生意。

这个打击,对他來说实在是有些沉重,以至于接连十几天,常小二都沒缓过元气來,每天老老实实地跟着其他小伙计们按时去上工,按时下工,结伴抬麻包,盘点货架,整理账目,再不偷懒耍滑,怨声载道,令分号掌柜都以为他终于转了性子,忍不住刮目相看。

然而令分号掌柜非常失望的是,只消停了不到半个月,常小二却又故态复萌,晚上一到打烊时间,撒腿就往外跑,问其他到底要去干什么,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老实回应。

“好像是去紫金山那边了吧,据说天文台已经落成了,好多人都赶过去看稀罕呢。”当家大伙计王宏武最近跟常小二走动较多,主动替他解释。

“已经落成了,这么早,也好,省得他整体跟那群措大胡混。”掌柜得闻听此言,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然而很快却又被勾起了下一个疑问,朝四周看了看,低声探询:“不是说,吴公他老人家要亲自赶过來拜星么,这帮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抢在吴公前头去开眼界。”

“怎么可能拜星啊,吴公爷可是弥勒转世,天上的二十八宿只配给他老人家看大门儿,怎么受得起他的拜祭。”王宏武也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回应,“我听人说,所谓拜星,都是故意传出來的障眼法,而吴公他老人家,真正要做的是移星转斗,彻底毁了蒙元的国运,所以,他才不在乎别人抢在他前面偷窥星宿呢,别人看得越清楚,看得人越多,过后才越能证明,他老人家法力高强,的确把星斗的位置都给掉了个。”

“啊,,嘶。”掌柜的闻听,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吴公朱重九乃弥勒转世,这点儿他和市井中大多数普通老人一样,都深信不疑,否则,根本解释不了吴公他老人家,为何不在乎士绅和读书人们的撒泼打滚儿,一门心思地给商贩和小民们撑腰做主。

弥勒佛的位置比二十八宿高,这点儿掌柜的也同样深信不疑,二十八宿是什么,不过是文曲、武曲、财神、姻缘之类的,投胎到了民间,不过出将入相,而吴公他老人家,可是,命中注定要做皇上的,如果这天底下连他都沒资格做皇上的话,其他豪杰则更是想都不要想。

可说吴公朱重九能让移星转斗,逆天改命,就有些过于超出掌柜的期待和理解范围了,那得多少代的功德,几世的造化,才积聚起來的大能,传说中玉皇大帝转世历劫九十九回,才终于重归天庭,成为众星之主,这吴公要是连星斗都能调动,那在天空中的位置岂不是可跟玉帝比肩。

“不可能,朱屠户那种如此造化。”同样的人和事儿,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眼里和市井百姓眼里,却大不相同。

特别是某些家族根深叶大的读书人,这几年亲眼目睹了朱重九一步步剥夺士绅们的天然权力,一步步将自己与草民同化,心里的怨气早已濒临爆炸状态,怎么可能容忍,朱重九被愚夫愚妇当作玉皇大帝來膜拜,。

朱重九不可能是神仙,他那种离经叛道的举止,说是妖魔转世还差不多,天命也不可能在朱重九,自古以來,皇上都有德者而为之,朱重九学识比刘邦还低,残暴又胜秦始皇,怎么可能是真龙天子。

至于紫金山顶那由一座废弃道观改造而成的观星台,在许多读书人看來,也属于大逆不道,观测星斗运行,天机如果可测的话,还能叫做天机么,从古至今,即便狂妄如秦始皇,也不过是封禅泰山而已,对着天空依旧要屈膝跪拜,这朱重九是何等的无知,居然试图一睹星空全貌,等着吧,他一定会闹一个旷绝古今的笑话,届时大伙就站在紫金山之巅,看他杀猪小儿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