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4328 字 2天前

别人两条腿走了百余里都沒喊累,他一路上都有坐骑代步,当然也不能装怂。否则,非但会令朱屠户怀疑合作的诚意,整个耶律家颜面也会无光。

带着一肚子的牢骚与不安,他骑着战马,沿河滩缓缓南行,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触目惊心。几乎所有沿途经过的村落,都变成了一片鬼域。里边的百姓要么早早地逃入了深山老林当中避祸,要么被元军掠去服劳役,不分男女,只要超过车轮高就无一幸免。

即便是在自家领地上作战,元军也从來沒强调过军纪。他们仿佛专门为掠食而生,只要见到比自己孱弱的对象,就会扑上露出牙齿。糟蹋完一个地方之后,就迅速转向下一处,年年岁岁,乐此不疲。

这令耶律昭更加期盼淮安军此战能大获全胜。只要朱屠户打败了益王,将山东道搅成一锅粥,脱脱就不得不分兵來救,淮扬的危局立刻便被化解。而只要淮安军一天不灭,就会一天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在这边,耶律家在北方的复国行动才愈发容易成功。

那也是一场沒有任何回头路的豪赌,赢了,大辽国就有重现昔日辉煌的希望。万一输了,让元军打到辽阳城下,沿途所有城市村寨,下场绝对不会比眼前好上半点。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胯下的坐骑忽然竖起耳朵,轻轻打了几下响鼻。整个队伍也瞬间停住了脚步,然后快速退向了他身后。“马上就到了,敌营的巡逻兵已经发现了咱们,正朝这边围过來…”俞廷玉紧贴着他的马背,以极低的声音提醒,“耶律掌柜,咱们这一百二十來号弟兄的性命,可全都交给你了。您老人家千万别关键时刻就给自家祖上丢脸…”

“只要你别乱说话就行…”耶律昭被刺激得脸色发红,丢下一句话,轻轻磕打了一下马镫,主动迎向冲过來的元兵,“今天是哪位将军当值?烦劳替巴特尔通禀你家宣慰大人,说有故交來访。”

这句话,他是特意用蒙古话说的,带着纯正的上都口音。那带队冲过來盘问的汉军百户吓了一哆嗦,赶紧停住队伍,躬身作揖,“是,是,大人您稍等。小的,小的这就去告知我家千户大人,然后,然后再由他去向,向宣慰使大人汇报。”

“速去,速去…”耶律昭不耐烦地挥了几下手,大声催促。随即,又将头转向俞廷玉父子,用蒙古话大声吩咐,“都给老子打起点精神來,待会儿谁要是敢丢了老子的脸,老子就揭了他的皮…”

“是…”俞廷玉父子会意,齐声用纯正的蒙古话答应。

那汉军百户闻听,愈发不敢怠慢。连忙叫过自己的副手,让他领着大伙慢慢朝军营正门走。自己则一溜小跑冲了回去,找头顶上距离最近的蒙古上司汇报。

不多时,蒙古千户阿穆尔不花匆匆赶來。远远地看到耶律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就大笑着张开双臂,“哎呀,这不是我兄弟巴特尔么?昨天晚上大人还跟我念叨起你呢,沒想到,今天就把你给念叨來了…”

“怪不得呢,我昨天在路上,耳朵就一直发大烧…原來兄弟你在惦记我…”耶律昭也大笑着跳下坐骑,张开双臂迎上前,给对方來了个大大的拥抱。

“当然惦记了,兄弟你可不知道,听闻胶州那边出了事,大伙第一个就想着打听你的消息…”蒙古千户阿穆尔不花用力在耶律昭后背上拍了几下,继续大笑着寒暄。“我当时就说了,兄弟你生得一脸福相,肯定早不在那边了。果然,被我给说中了…”

“借老哥你的吉言,我这几天刚好沒去那边。否则,差一点儿就见不到几位哥哥了…”耶律昭装出一幅感动的模样,摇着头回应。“不过,这次是亏大本钱了。十几船的货物,都落在了红巾贼手里。”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阿穆尔不花又拍了拍耶律昭的后背,笑容里渐渐带上了一丝勉强,“反正哥哥你家大业大,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肯定不止于伤筋动骨,但着实给吓了一大跳。”耶律昭四下看了看,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这不,听说那边出了事情,我立刻就想到了几位哥哥。还请老兄替我向大人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一件好事情,想请他帮忙参详一番。当然了,具体该怎么做,兄弟我心里头都明白,决不让大伙白帮忙就是…”

“你是说上次的货物。。。。。”阿穆尔不花脸色顿时大变,皱着眉头盘问。

“哪能呢,哪能呢?我是那种人么?…”耶律昭立刻赌咒发誓,“我巴特尔要是那种人,就让天雷劈了我。具体的,等见了大人之后,你自然会清楚。上次的货物的尾款我已经带來了,就在身后的马背上。不信,等会儿你可以当着大人的面点数…”

阿穆尔不花朝耶律昭身后看了看,正好看见二十几匹驮马背上那沉重的褡裢。脸色立刻就又亮堂起來,推了对方一把,大笑着数落,“我说,巴特尔,你这客气啥呢?你想见大人,还用通禀什么。跟着我进去就是,來人,把营门给我打开。带着我兄弟的人去后营安顿…”

“是…”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汉军百户,齐声答应。然后小跑着去推开军营门前的木栅栏,以招待贵客的礼节,把耶律昭和他身后的“伙计们”给迎了进去。

沒想到敌将粗心大意到如此地步,俞廷玉等人暗暗纳罕。一个个挺起胸脯,撇嘴瞪眼,摆出一幅豪门家奴模样,大摇大摆朝营地里走去。周围的色目和汉军将士们非但不敢阻拦,反而一个个主动点头哈腰上前打招呼,唯恐不小心得罪了财神爷的爪牙,被自家顶头上司秋后算账。

“规矩不能废,规矩不能废…咱们之间交情归交情,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耶律昭却捡了便宜还卖乖,一边大步流星朝营地深处走,一边表示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商人。

“嗨,那规矩都是给别人订的,哪能管得到老哥你头上。”阿穆尔不花大咧咧地摆手。在耶律昭面前,他可不敢摆什么千户架子。甭说此人背后站着无数手眼通天的大股东,就凭着前一段时间从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手中购买军粮的手笔,就绝对值得尊敬。否则,人家随便使点儿小钱儿,就能让他这个千户挪挪地方。

“啧啧,看兄弟你这话说的,让老哥我多不好意思…行了,你拿我巴特尔当朋友,我巴特尔也不矫情。下次出海做生意,兄弟你也來凑个份子。多了不敢保证,三个月之内,你最初拿多少,我让你翻双倍拿回去…”

“那,那我可就先谢过老哥您了…”阿穆尔不花眨巴眨巴眼睛,喜出望外。海上走私的利润丰厚,这一点儿整个中书省靠近山东路的文武官员,个个都心知肚明。可利润大归大,海贸的门槛也相当高。如果沒有对方主动点头,甭说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就是宣慰副使释嘉纳,也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儿,绝对沒有勇气向里边插手。

“谢啥啊?今后巴特尔用到你的地方也多着呢…咱们兄弟俩就甭客气了…”耶律昭笑了笑,大气地摆手。

“那是,那是…”阿穆尔不花的身子立刻就又矮下去了半头,满脸堆笑。随即,偷偷四下看了看,故作关心状,“老哥,那胶州不是被红巾贼给占了么?你再出海,麻烦不麻烦啊?…”

“还有登州和莱州呢,怎么会就在胶州这一棵树上吊死…”即便他不问,耶律昭也准备主动说明。立刻将声音又压低了数分,满脸神秘地补充,“话又说回來了,真金白银谁不爱啊。那红巾贼都是苦哈哈出身,沒什么见识。老子等战事消停下來,随便拔跟汗毛,就能乐呵地打发掉他们。到时候,他们巴不得老哥我从胶州出海呢,好歹还能落到手里几个…兄弟你想想啊,这年头,东西的价格都翻着跟头涨,能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攥在自己手里还踏实?…”

第四十章 夺营 下

“宣慰大人上次交托巴特尔带给朋友的礼物总重两千石…”见中军帐内只剩下了释嘉纳的绝对心腹,耶律昭呵呵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石做的算盘,飞快地拨动。“当时的行情是每石一贯半,也就是礼物总值为三千贯铜钱。”

“已经说好的事情,就沒有必要重复了…”释嘉纳眉头轻轻皱了皱,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虽然托对方转手的粮食大多数都是从民间劫掠而來,但私卖军粮,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所以,能少听几句就少听几句为好。

“是…”耶律昭笑着点头,手指却继续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动不停,“按时价,三千贯钱按市价可换足色纹银两千四百。其中一千五百两按照十五换一的比例,给您换成了金锭。扣掉巴特尔先前押在您这里的订金,这回该给您带回來五十两足色赤金和九百两足色纹银。大人以为,这个数字可否恰当…”

“恰当,恰当…”释嘉纳愈发不耐烦,沉声催促,“地上就是么?区区几两金银而已,你何必弄得这么较真?”

“不是小弟我较真儿,而是在商言商…纵使亲兄弟,也得讲究个明算帐…”耶律昭笑呵呵地抱着算盘,四下拱手。然后快步走到地上的布袋子旁,三下两下解开袋口的绳索,一弯腰,从里边掏出数根赤红色的小元宝,“这里边六十个小金锭,每个一两。两百个银锭,每个五两。大人,您派人点个数,然后草民就可以向您和众位将军交差了…”(注1)

“啊……?”一瞬间,释嘉纳就顾不上再觉得对方啰嗦了,两眼盯着金元宝,嘴巴大得足足可以塞进一个完整鸭蛋。

再看其他蒙元将领,也是一个个兴奋得眼神僵直,额头见汗。

大元朝币制混乱,纸钞乱发,铜钱成色不足。按照眼下市面上的价格,一千文铜钱根本就换不來八百两银子,而十五两银子换一两黄金,更是个虚价。真的要大批量兑换的话,往往要浮动到十七、八两才可如愿。

然而,“巴特尔”非但给大伙换來了足够的黄金和白银,并且都比最理想数字还要多出两成,这份人情,可是给得太大了。

耶律昭要得就是震动效果,也不主动表功,只是蹲下身去,继续把一把往外掏金锭和银锭。顷刻间,就在地上摆了两大排橙的和白的,明晃晃好生扎眼。

“行了,行了,兄弟你别往外掏了。老哥我信得过你,信得过你便是…”才掏了不到一小半儿,山东路宣慰副使释嘉纳就彻底被折服,走上前,伸双臂用力将耶律昭给拉了起來,满脸堆笑,“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既然老哥我把事情交给你來办,怎么可能不放心?來來來,请上座,请上座,今晚咱们老哥俩,可是得好好喝上一场。”

说罢,又迅速冲自己的亲兵使眼色,“还不把地上的东西收起來,交给司仓造册登记?…这都是老夫为了筹备军资,不得不做的权宜之举。谁若是敢胡乱伸手,老夫定要揭了他的皮…”

“是…”亲兵们上前,在众将期盼的目光中,将金银重新装入口袋。然后抬着走出了中军大帐。

明知道对方是在做戏给自己看,耶律昭也不戳破。待亲兵们的身影出了帐门,才打了个哈欠,笑着夸赞,“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清廉,巴特尔,巴特尔好生佩服…”

“做官么,迎來送往肯定是有一些的。但公是公,私是私,其间差别却要分明…”释嘉纳难得被夸得脸红,摆摆手,讪讪地解释。

“大人说得极是…”耶律昭再度佩服地拱手,然后装出一幅很犹豫的模样,皱着眉头补充,“但总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大人休怪草民多嘴,您自己清廉如水,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儿。但底下的将士,家里却都有好些张嘴巴要养活。”

“唉,有什么办法呢。值此国事艰难之际,我等岂能光顾着自家?…”释嘉纳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头究竟想卖什么药,看在多出來的二十两黄金和一百两银锭的份上,笑呵呵地敷衍。

“巴特尔这边,倒是有个两全之计,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耶律昭立刻顺杆而上,笑呵呵地拱手。

“两全之计?”释嘉纳微微一愣,旋即,两眼当中就又冒出了欣喜的光芒。“巴特尔请讲,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儿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