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朱翊钧,只想着先撬开辽东一块铁板再说,完全没去想撬开这块铁板之后,他对于外间人物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夹袋里根本没人可安放。
朱翊钧低头掩饰着心里的喜悦,而冯保则是因为田义这话而大吃一惊,一时没有去注意小皇帝有什么不妥。至于李太后,什么洪济远,什么张崇政,她压根不知道谁是谁,也素来不费心管这些外朝事务,她只知道,张居正认可了那番建言,她就脸色更缓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是元辅张先生认同的就好。辽东谎报大捷,也确实该治理治理。从前功劳大,政绩好的升赏,那些犯错有罪的就降级,罢官,交给张先生就好!”
冯保登时脸色一变,可知道李太后确实是从来不理会外朝事务的性子,只一心希望万历皇帝能当个青史留名的明君,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位太后去深究背后的角力。按照素来的习惯,既然是张居正决定的事情,又并未影响到他的人和他的权力,情势也显然在可控范围之内,他思量片刻,也就决定不要节外生枝。尤其是看到朱翊钧坐在那儿闷闷不乐,他就更不想多事了。
挨了李太后一顿说,朱翊钧接下来总该老实一阵子,他要想知道此次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变化,可以直接去问程乃轩!要知道,他手上可捏着程乃轩老子的软肋,这个程家独子总不可能丢下父亲不管!
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朱翊钧那阴沉得如同天上乌云的脸终于化作了狂风暴雨。尽管汪孚林成功扭转了张居正的态度,但他身边终究还是一堆叛徒!
一进东暖阁,他劈手砸了几本案头不值钱也不容易坏的书,然后是两件太监们从宫外带进来孝敬他的竹木笨家伙,就吩咐人去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给宣来。可怜的小皇帝倒想砸点其他东西,奈何李太后实在是管得他太紧,乾清宫每一样金贵东西,尤其是官办瓷器都是在册,砸坏一两个不要紧,委过于下就行了,摔得多了宦官们谁肯认账?
等张宏一到,朱翊钧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其他人全都轰了出去,让张宏派跟来的人看着门口,这才愤怒地说道:“张伴伴,你给朕出出主意,这乾清宫简直是像筛子一样,朕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出去,别人如果高兴,就连朕睡觉时说的梦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朕实在是受不了了,要不是你之前规劝,我恨不得把这里所有人都送去父皇的昭陵,让他们在那呆一辈子!”
张宏尽管暗中联同冯保,纵容了这么一个结果,此时仍旧很想擦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毕竟,他让小皇帝挑人放在身边,也是想让朱翊钧明白,看准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现在看是爬到现在这样的高位,当年何尝少犯过错误?此时此刻,他只能赔笑劝慰了几句,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那现如今皇上打算怎么办?这乾清宫一次一次撤换人太勤了,未必就是好事。”
“张伴伴你给朕举荐几个人吧!”
如果换成从前,张宏说不定还会认为朱翊钧对自己确实比对冯保更信赖,可经历过张鲸和张诚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自信眼力了,当即摇摇头道:“皇上未免太高看老奴了,老奴若这双招子真得那么亮,又怎么会险些让张鲸蒙混过去?所以说,皇上也不用介怀,老奴尚且看错过张鲸,您偶尔看错个把人,那又有什么关系?皇上若是真的有心筛选身边服侍的人,不妨慢慢来,一个个放到身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看看是否可能传出去。”
“对呀?”朱翊钧顿时眼睛大亮,连连点头道,“朕在他们面前说话,如果回头再有消息走漏出去,张伴伴你听到了就来告诉朕,朕就立刻赶人!”
居然朱翊钧还是想着靠他的力量,而不是自己甄别!要真的他从冯保又或者司礼监其他人那里听到风声就告诉皇帝,皇帝立刻清理身边人,久而久之,谁会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暗中替皇帝当眼线的?这宫里一个个全都是招子最亮最毒的,哪里可能让小皇帝这么胡来?
然而,自幼进宫的张宏,终究是看着小皇帝长大。想到如今这位已经亲政,若是再没有一点心计手段,日后只怕要被外官和内臣生吞活剥了,他不得不拿出十万分耐性,教导小皇帝如何初步筛选看上去可靠的人放在身边,如何让两个人彼此争斗,如何渔翁得利,从他们的争斗之中察觉背后的东西……当这一堂漫长的权谋课上完,当朱翊钧郑重其事问出一句话的时候,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泼凉泼凉的。
“张伴伴,两位母后当初和元辅张先生,还有大伴一起驱逐高拱的时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你觉得,朕如果想要……成算如何?”
张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张居正希望皇帝做个垂拱而治,把权力都放给部阁的明君,冯保则希望皇帝能信赖司礼监,多听多看少说少问,所以一外一内,都从来不讲权谋,经筵和日讲官,也都是把精力集中在四书五经,对于史书讲得却少。可要是朱翊钧真的成了那样权力都被瓜分干净的皇帝,简直就如同提线木偶,分明一个傀儡,想来就是之前也不大管事的隆庆皇帝,也不会希望儿子长成这模样,所以他才没法眼睁睁看着。
而李太后看似全心全意信赖冯保和张居正,也许真的有拿着两人当小皇帝磨刀石的意思,但究竟如何,他却没法担保。可小皇帝却只看到当年高拱那样大权独揽,面对一道旨意却束手无策被驱逐回乡,就以为真的要驱逐张居正和冯保,似乎也应该很简单。
可那也得要有当年如张居正和冯保这样肯配合的人才行!
张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道:“皇上明鉴,如今这会儿要做这种事,成功的可能性连一成都没有。您要耐心,要等合适的机会,也要积攒合适的人。”
说到这里,张宏实在是唏嘘。他没看错汪孚林,关键时刻,汪孚林竟然真的顺了小皇帝的心意,但对辽东证据的干预很有分寸,毫不过分。
朱翊钧一下子脸拉长了。合适的人……是不是和汪孚林这样,既忠心耿耿,又能力卓著的人多几个,他就能真正当家作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