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衾听了忽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忽然很开怀：“现在，我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恭喜。”赵将军说。

对视两秒，两人忽然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笑声停下，许衾说：“分头行动？”

“好。”

然后那位姓赵的将军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通讯器——这玩意用了灵能科技，可以阻挡信号干扰，本来是研究出来为了在投影里使用的，刚出成品，没想到就用到了这。

他拨出一串号码，然后悬停等待。

许衾则走到了指挥部角落的一台仪器边上。

再然后，广场上悬挂的那个很丑很丑的大喇叭忽然沙沙地响了起来，窜过一阵电流声，在强干扰的环境下，传递出许衾的那已经有些失真的声音。

话不多，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当这三个字在码头上扩散开，那些看向这里的修行者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也明白了命运。

这一刻，数名修士手中武器忽然跌落在地，整个人瘫软跌坐，那些被影响的不重的三品修士呆愣楞地瞅着那只喇叭，片刻后有不少破口大骂！

骂声很脏，不堪入耳。

很响，阵阵如雷。

很愤怒，很冤屈！！

他们不甘。

他们没想到自己打生打死，最后没有被魔物杀死，竟然要被核武灭绝！

他们在听到撤退的消息后，本以为终于可以逃离这里，逃离这座炼狱，回家去，去见亲人、朋友，重见艳阳天，可喜悦还没有持续几分钟，便被狠狠击落，打入无底的深渊，被告知要被牺牲掉，尸体都留不下来！

这种转折可以将最坚强的人击垮。

就像是刚刚给了你希望，转眼间就又将希望彻底掐灭！

怒骂声如潮！

然而，那只喇叭却依旧用平静的声音说：“五分钟后，将会下达核平指令，这是最后的五分钟，很遗憾通知大家这个消息，黄泉路上，要打要骂，随你们处置，休息下吧，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说完，喇叭被关闭。

听到这番话，那些怒骂的人忽然没了力气，然后哀哀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仿佛会传染，转瞬间，遍地哀鸣。

即便是那些从始至终没有怒骂、没有痛哭、没有哀嚎的修士，也茫然地扔掉了武器。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有的修士瘫坐在地上，望着大海出神，有的跑到车里翻出来一大堆食物，然后大口大口吃起来，有的点燃了不知从哪个死人衣服里摸出来的香烟，有人则捏着刀剑用力地在集装箱上、地上刻下遗言——虽然没人知晓，这些文字在核武之下究竟是否能存留下来。

“程林，对不起。”

一派嘈杂中，黄茵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要道歉？”程林好奇。

“按照规矩，你们这些学员本来不用过来的，只是事情发生在九司，又缺后勤，所以才把九院、十院的学员带了过来……很抱歉，如果你在其他司局，其实根本不用来这里。”黄茵说。

她身体往后，靠在旁边的军车旁，扯出一个无力、歉疚的笑。

“这哪里怪你。”程林摇头。

“的确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是沈山京，他的样子很惨，一条胳膊都没了，身上还缠绕着绷带，那如山般高大的身躯此刻竟莫名显得羸弱了。

程林记起，旁白曾经说，沈山京重伤了。

“沈山京，都这时候了，你连这个都要跟我抢？”黄茵瞪眼。

断了一臂的九司司首混不吝地仰起头，一脸欠揍的表情，“我是正的，你是副的，所以你得听我的。”

“你……”

程林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很有趣，这时候，沈山京真的要接地气多了。

身旁，这两位仅存的正副司首不可避免地吵了起来。

程林无奈扭头，就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是草薇。

穿着脏兮兮的，布满了血污的连衣裙，头上的恶龙发箍也不见了，看到她，程林倒并不是很意外，毕竟旁白既然没有提及，那便说明她没有事。

草薇一路跑过来，她跑得很急，喘着气。

“怎么了？想起来找我了？”

程林微笑。

草薇两只小手撑着膝盖，喘匀了气，这才结结巴巴地说：“程林，我有句话要给你说！”

？

程林怔了下，然后忽然很紧张。

显然，能让她在死前最后五分钟跑过来说的话肯定是藏在心里很久。

就在程林怔神的功夫，草薇忽然鼓起勇气说：“我要告诉你，你……你之前给我拍片那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就这事？”

程林眨眨眼，哭笑不得。

“恩！”草薇用力点头，很认真。

所以说，临死前这么急跑过来就为了说一句已经不气了？

还真是……可爱啊。

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小姑娘那张平静的脸，程林忽然好奇道：“你不怕么？就快死了。”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不告诉你。”草薇扭捏了下，拒绝回答。

呵……

程林失笑，正想追问，忽然就听到前方一阵喧闹。

他看过去，就只见那群一司的“装甲”竟然重新提起刀剑，向大海走去。

这一幕，是那样醒目，以至于许多人不禁看了过去。

“你们去干嘛？”有人喊。

一台“装甲”回应：“战斗。”

“你们根本打不过它！再者说，还有什么必要么？”有人不理解。

“没有必要，也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因为我们还活着，与其像你们那样躺着憋屈的死，我们宁愿死在魔物的嘴里！”

众人沉默。

然后目送着那些装甲走向大海，走向死亡。

大部分人没有理会，可终归有少数人沉默了下，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武器，鼓起最后的灵力，走向海洋。

一个……两个……三个……

人们看着那些重新提起武器的人，大部分人不为所动，但尽管只影响了极少数的人，也终究会很可观。

不知何时，黄茵和沈山京停止了争吵，看向前方，眼神中隐隐的有火苗燃烧起来。

在他们身旁，程林右手摸着草薇的脑袋，静静站立，凝望，孤零零的黑色装甲，零散地跟随向前的几人，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怒海，那巨大的撑起整个画面的光门中，那只超大型魔物已经挤出大半个身体。

这是一副极为怪诞，又极为壮美的画。

比他在骆佩妮的课上看过的任何世界名画都更震撼人心。

忽然间，他眼前的世界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单纯的黑与白，那些行走的人忽然停住，世界仿佛被定格，耳边的嘈杂与噪音都消失了，世界安宁的吓人。

脑海中，终于再度响起了旁白：

【你凝望这一幕，心有所动，距离核武降临打击还有最后的两分钟，异世界的魔物同样将在两分钟后真正降临，你站在晦暗的码头，举目四望，天地皆白】

【按照既定的轨迹，核武将在两分钟后抵达，将魔物、这里的所有人毁灭，只是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是，那只魔物的目标并非是人类，而是核武】

【当其降临时，那只魔物将会用身躯挡下绝大部分伤害，确保空间门不被摧毁，核爆过后，通讯断绝，夏国将在数小时后才能发现空间门并未被毁，而在这段时间内，超强魔物将会从全世界的各个入口降临，形成庞大的规模】

【而随着连港灵气浓度的自然逸散，跌落，全球空间门将重新进入“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状态，魔物大举入侵，无物可挡，死伤无数，人类只能一再向内陆深处撤离，直到退无可退，最终毁灭，魔物成为这颗蔚蓝色星球的新一代霸主】

……

【请选择是否继续剧情？】

【是否】

……

程林阅读完毕这些信息，便看到眼前忽然探出一个半透明的面板，只有一道问题，以及“是”或者“否”两个选项。

“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推演的完整剧情？现在需要我来决定是否继续？”

程林怔住，然后迅速分析起来。

显然，这就是这次推演的新元素，每一次推演都会来些新玩意，这次的竟是选择题。

“如果继续呢？”他问。

【如继续，剧情就将会按照前面所描述的那样发展，而你，将全程旁观这一切，见证这一次地球霸主的轮换】

“不继续呢？”

【程序将为你提供帮助，改变历史进程】

程林一怔，然后笑了起来，“这样的选择题，真的有意义么？你知道我会怎么选的，难道不是么？”

顿了顿，程林深深地叹了口气，“世界毁灭……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人类的死亡也见识过无数次，起初，我还会感到新鲜，我将这一切当成游戏，然后欣赏着它的发展，无论悲喜，都很有趣，如果是之前，我或许真的会让剧情继续走下去，可这次，我不想再看见悲剧。”

说完，程林没有动，眼前的面板却消失了，化作漫天的莹光升起，盘旋，然后，忽然聚拢，形成了一个盒子。

程林眨眨眼，伸手打开了盒子，看清了里面的那件熟悉的物品，先是一怔，然后他笑了起来。

“嗡……”

一道轻轻的嗡鸣声后，世界从黑白的定格状态重新复原，耳边也再次出现了码头的嘈杂。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黑色装甲们继续向前走，沈山京和黄茵等极少数的人捡起了武器，更多的人瘫坐在码头上，冷漠地看着一切。

程林的右手依然摸着草薇的头，只是左手里，却多了一样熟悉的物件。

“唔，这是什么？”草薇好奇问。

“这是手杖，银月手杖，是一种……恩，魔术棒。”程林拿起那根密布花纹与双月的手杖，微笑着解释。

说完，他又揉了揉草薇的脑袋，轻声说：“小草，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好，什么魔术？”

“流星。”

程林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右手牵着草薇，左手握着那只银月手杖缓缓，朝向天空，朝向大海。

他没想到，可以再次拿到银月手杖，在上次推演中，程林已经见识过这只手杖的神奇，它可以将一个平平无奇的异能，增幅千万倍。

而这次，程林选择的异能是四品“火陨”，就是那个可以召唤出火元素陨石的那个。

他觉得，这个很适合。

“嗡！”

一道莫名的力场忽然以程林为中心扩散开，卷过码头，卷入大海。

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他的手中没有出现光，也没有出现火，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可莫名的，空气却忽然燥热了起来。

天空中本来在飘荡蒙蒙细雨，可忽然间，这雨便停了。

潮湿的空气忽然变得干燥，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此刻正在做什么，都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莫名的燥热。

人们茫然地抬起头来，寻找着变化的源头。

“你们看！”

忽然，一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众人寻声望去，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就在码头上的某处，一辆寻常的军车旁，一个牵着个小姑娘的年轻人左手高举，仿佛握着一根短短的魔杖，而在那“魔杖”的顶端，忽然升腾起一道橙红色的气柱！

气柱橙红，如火，很细，就如同一道炊烟，却笔直地向天空中蔓延过去。

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而随着这一缕橙红气柱升高，一股恐怖的气息也随之出现。

这气息起初还很隐晦，却在几秒钟后，便壮大到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你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异能？”

“停下！停下！你到底在干什么？！”

那气息越来越强，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压抑，偏偏人们又死活找不到这气息的来源。

是的，这气息并不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却分明是因他而起。

没有人知道程林在做什么，就连草薇也只是好奇地抬头望。

人们只是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燥热，越来越压抑，仿佛天地间正有某种极其恐怖的事物即将出现！

甚至于，那事物的恐怖还要比那只超大型魔物更强，强无数倍！

如果说，那头魔物的强还只是生命的强大，那这股神秘气息便是远超生命体的更高层级的力量，就像……天威！

是的，天威！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码头上的所有人心头都跳出来了这个词！

可旋即，他们却又否定了这感觉，天威？怎么可能？就凭那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就凭那道淡淡的，橙红色的气柱？！

不可能！

绝无可能！

可纵然心中疯狂否定，可这些已经认命等死的人却依旧本能地朝程林看过去，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过来，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一时间，程林所在的那个角落竟然成了偌大码头的焦点！